05 -城乡 简史 part2

蒋 自清 不 知道 他 的 书 被 送到 一个 叫 小王庄 的 地方 。 这个 地方 在 甘肃省 西部 ，小王庄 有 一个 小学 ，他 的 书 就 被 送到 了 这个 小学 。 这个 小学 有 一个 学生 ，叫 王小才 ，他 拿到 了 蒋自清 的 账本 ，带 回家 去 了 。

王小才 的 爸爸 叫 王才 。 王 才 上学 不 多 ，但是 能 认识 几个 字 ，在 村子 里 他 也 算是 很 有 文化 的 人 了 。 在 这个 村子 里 ，大多数 人 是 不 认识 字 的 ，所以 王 才 感到 特别 自豪 。 他 经常 告诉 儿子 王小才 要 好好 学习 。 王才 对 别人 说 ，他 一定 要 让 儿子 好好 学习 ，他们 家 以后 要 靠 王小才 改变 命运 。

赠送 的 书 到 小王庄 小学 的 那天 ，书 没有 发给 学生 。 王小才 回家 告诉 王才 ，说 学校 来 了 许多 书 。 王才 说 ，如果 放 在 学校 里 ，书 最后 到 哪 去 了 是 没有 人 知道 的 ，还是 应该 把 书 分 给 大家 ，让 大家 拿 回家 去 看 ，小孩儿 可以 看 ，大人 也 可以 看 。

小王庄 的 校长 跟 王才 的 想法 一样 。 校长 说 ，以前 赠送 的 书 ，现在 一本 也 没有 了 ，还 不如 把 书 分 给 你们 带 回去 ，如果 想 多 看 几本 书 ，你们 就 互相 换 着 看 ，或者 借 着 看 。 但是 这些 书 怎么 分 给 大家 呢 ？ 校长 是 有 办法 的 。 校长 给 每 本 书 贴上 一个 号 ，然后 让 学生 抽号 ，抽到 哪个 号 ，就 拿走 哪 本 书 ，结果 王小才 抽到 蒋自清 的 账本 。 账本 看上去 很 像 书 ，大家 没有 发现 账本 不是 书 。 王小才 高高兴兴 的 把 账本 带 回家 去 ，交给 王才 。 王才 翻开 一看 ，说 ：“儿子 ，你 拿 错 了 ，这 不是 书 。 ”

王才 拿着 账本 到 学校 去 找 校长 。 校长 说 ，虽然 账本 不是 书 ，但 它 是 作为 书 赠送 的 ，我们 也 应该 把 账本 发 下去 。 你们 不要 ，就 退回来 ，换 一本 是 不 可能 的 ，因为 学校 已经 没有 书 了 。 要是 有 学生 愿意 跟 你们 换 ，你们 可以 自己 换 。

但是 谁 会 要 一本 账本 呢 ！ 书 是 印 出来 的 ，可是 账本 是 一个 人 用 钢笔 写 出来 的 。 一般 的 书 上面 印着 价格 ，几 块钱 、十几 块钱 ，或者 更 多 的 钱 。 可是 这个 账本 没有 价格 ，也 不会 有人 要 这本 账本 。

王 才 最后 找到 乡 教育 办公室 ，向 教育 办公室 的 同志 说 书 都 分 完 了 ，没 办法 换 了 。 最后 他们 拿出 办公室 自己 留下 的 一 本书 《 浅论 乡村 小学 教育 》 。 办公室 的 人 说 ，如果 王才 想要 ，就 送给 他 。 王才 说 ， 他 想 换 书 ， 他 可以 把 账本 留给 乡 教育 办公室 ， 拿走 《 浅论 乡村 小学 教育 》 。 但是 乡 教育 办公室 的 同志 说 ，这 账本 他们 留着 没有 用 ，还是 让 王才 拿走 。 王才 说 ，他 不能 要 两本书 。 乡 教育 办公室 的 同志 说 ，他们 的 工作 都 是 为了 学生 ，只要 学生 喜欢 ，拿 去 看 就 行了 。 这样 王 才 把 书 和 账本 一起 带 回家 。 他 感到 非常 满意 。

可是 王才 和 王小才 认识 的 字 不 多 ， 看不懂 《 浅论 乡村 小学 教育 》 。（ 前轮 ） 书里 讲 的 内容 都 是 教育 问题 ，比如 ，乡村 教育 要 先 搞好 基础教育 ，但 什么 是 基础教育 ，王才 和 王小才 都 不 知道 。 虽然 王才 和 王小才 看不懂 ，但是 王才 不 生气 ，他 对 王小才 说 ：“把 这 本 书 收 起来 ，好好儿 地 收 起来 ，等 你 长大 了 ，认识 的 字 多 了 ，就 能 看得懂 了 。 ”

他们 看不懂 《 浅论 乡村 小学 教育 》 ， 就 剩下 账本 了 。 王才 得到 两 本 书 ，比 别人 多 了 一 本 ，开始 的 时候 他 觉得 有点 对不起 乡 教育 办公室 。 现在 他 觉得 这 两 本 书 没 意思 ，一 本 是 看 不 懂 的 书 ，还有 一 本 是 城里人 的 账本 。 没有 用 。 两 本 书 还 不如 邻居 家 的 一 本 书 好 。 邻居 家 的 孩子 运气 好 ，分到 了 一 本 很 有 意思 的 书 ，把 书 读 一 遍 ，就 好像 到 世界 旅游 了 一 趟 。 王 才 生气 了 ，他 把 蒋自清 的 账本 拿 过来 ，也 把 王小才 抓 过来 ，说 ：“你 看看 ，你 看看 ，你 的 臭 手 抽到 这 一本 没有用 的 书 ！ 王 才 也 明白 书 都 分 完 了 ，自己 儿子 的 运气 不好 有 什么 办法 呢 ！

王小才 知道 自己 错 了 ，低 着 头 ，但 他 的 眼睛 偷偷 的 看着 那 本 翻开 的 账本 。 他 看到 了 一个 词 ，“香薰 精油 “。 他 认识 这 几个 字 ，但是 不 知道 意思 。 王小才 问 ：”爸爸 ，什么 叫 ‘香薰 精油 '？ 听了 王小才 的 话 ，王才 也 朝 账本 看了 一眼 ，他 也 看到 了 那个 词 ：“香薰 精油 ”。

王才 就 接着 这个 “香薰 精油 ”看 下去 了 。 他 怎么 也 没 想到 ，他 这 一 看 ，就 开始 对 这 本 账本 有 兴趣 了 。 账本 上 的 内容 ，对 他 来 说 太 新鲜 了 ，都 是 他 从来 没 听说 过 的 事 。 王 才 仔细 看 了 看 。 这 是 2004年 记 的 账 。 账本 上 写着 ：“午饭 后 玉秀 说 她 感到 脸上 不 舒服 ，去 了 美容院 ，美容院 让 他 用 一种 香薰 精油 ，价格 679 元 。 美容院 给 毓秀 打 七 折 ，价格 是 475 元 。 拿 回家 来 一 看 ，装 ”香薰 精油 “的 瓶子 特别 小 ，就 像 拇指 那么 大 。 美容院 让 他 每次 洗脸 以后 ，擦 一点 在 脸上 可以 美容 。 大家 都 说 ，现在 有 两种 人 的 钱 好 骗 ，就是 女人 和 小孩儿 。 看起来 还 很 有 道理 。 虽然 美容 的 东西 很 贵 ，但是 女人 为了 漂亮 。 她们 是 愿意 花钱 的 。

王才 把 这段话 看 了 三遍 ，也 没 弄 清楚 “香薰 精油 “是 什么 。 他 问 王小才 ：“你 说 这 是 个 什么 东西 ？ ”

王小才 说 ：“是 ‘香薰 精油 '。 ”

王才 说 ：“我 知道 是 ‘香薰 精油 '，我 问 你 这 四个 字 是 什么 意思 ？ ”

王才 看着 自己 的 手指 ，又 说 ：“这么 小 个 东西 ，475 块钱 ？ 这 475块 是不是 钱 啊 ？ 我 还 没 见过 这么 贵 的 东西 呢 ！ ‘香薰 精油 '是 什么 高级 东西 呢 ？ 也 太 贵 了 ！ ”

王小才 说 ：“475 块钱 ，如果 靠 你 和 妈妈 种地 ，一年 也 种不出 475 块钱 啊 ！ ”

王才 生气 了 ，“王小才 ，你 是 嫌 你 娘 老子 没有 本事 ，是不是 ？ ”

王小才 急忙 说 ：“不是 的 ，我 是 说 这 东西 太 贵 了 ，我们 用不起 。 ”

王 才 批评 王小才 ，说 ：“你 还 想 用 一用 吗 ？ 你 能 看到 这 四个 字 ，就算 你 运气 好 了 。 ”

王小才 说 ：“我 很 想 看看 这个 475块钱 的 ‘大拇指 '。 ”

王才 还要 继续 批评 王小才 ，王才 的 老婆 喊 他们 吃饭 了 。 她 先 把 饭 做好 了 ，然后 又 喂 猪 ，最后 才 来 喊 他们 吃饭 。 她 很 生气 ，她 一个人 一边 忙着 做饭 ，一边 忙着 喂猪 ，可是 他们 两个 人 什么 都 不管 ，还 在 旁边 瞎 白话 。 她 说 ：“你们 在 这儿 瞎 白话 ，也 不 来 帮 我 干 点儿 活儿 ！ ”

王才 说 ：“什么 瞎 白话 ？ 你 不 懂 ，我们 不是 瞎 白话 ，我们 在 研究 城里人 的 生活 呢 。 ”

第二天 ，王才 叫 王小才 去 向 校长 借 了 一本 词典 ，但是 词典 里 没有 “香薰 精油 ”这个 词 ，只有 香蕉 、香肠 一些 吃的 东西 。

王 才 生气 地 说 ：“别 念 了 ，什么 破 词典 啊 ，连 ‘香薰 精油 '都 没有 。 ”

王小才 说 ：“校长 说 ，这是 今年 最新 的 词典 。 “

王才 说 ：“ 城里人 过 的 什么 日子 啊 ， 城里人 过 的 日子 连 词典 上 都 没有 。 “

王小才 说 ：“ 我 好好 学习 ， 以后 上 中学 ， 再 上 大学 ， 等 大学 毕业 ， 我 就 接 你们 到 城里 去 住 。 “

王 才 说 ：“ 那 要 等到 猴年马月 啊 ！ ”

王小才 数着 手指 ， 说 ：“ 我 今年 五年级 了 ， 小学 毕业 还有 一年 ， 中学 六年 ， 大学 四年 ， 一共 还有 十一年 。 ”

王才 说 ：“我 还 要 等 十一年 啊 ，到 那 时候 ，‘香薰 精油 '都 变成 ‘臭熏 精油 '了 。 ”

王小才 说 ：“那 我 就 更 努力 的 学习 ，我 跳级 。 ”

王才 说 ：“你 跳级 ，你 跳 得 起 来 吗 ？ 你 能 跳级 ，我 也 差不多 能 上 大学 了 。 ”

其实 ，王才 对 王小才 抱有 很大 的 希望 ，王小才 从 一年级 到 五年级 ，学习成绩 一直 都 很 好 。 王 才 也 为 王小才 感到 骄傲 。 可是 这本 账本 上 的 “香薰 精油 ”把 王才 的 心 搞乱 了 ，他 看着 站 在 他 面前 的 王小才 ，忽然 觉得 ，儿子 太 小 了 ，靠不上 ，要 靠 自己 。 王 才 决定 把 家 搬 到 城里 去 ，就是 农村 人 进城 打工 。 现在 越来越 多的 农村 人 到 城里 打工 。

在 农村 ，一般 都 是 男人 一 个 人 先 进 城 ，到 城里 看 一看 ，试 一试 ，要是 混得 不错 ，就 把 老婆 和 孩子 带 到 城里 。 也 有的 人 ，混得 好 了 ，就 不 回来 了 。 还有 的 人 在 城里 有了 新 老婆 和 孩子 。 混得 不好 的 人 ，最后 又 回到 农村 。

但 王才 跟 他们 不 一样 ，他 不是 去 城里 试 一试 ，他 是 要 去 城里 生活 ，他 决定 要 做 城里人 。 王才 想 搬 到 城里 生活 就是 因为 “香薰 精油 ”这 四个 字 ，这 听起来 也 太 离奇 了 。 但是 王才 想 ：我 生活 半辈子 了 ，还 不 知道 什么 是 “香薰 精油 ”，我 要 到 城里 去 看 一看 “香薰 精油 ”。

王才 的 老婆 反对 王才 的 决定 ，她 觉得 王才 发疯 了 。 但是 老婆 的 话 王才 是 不 听 的 。 在 农村 ，男人 的 决定 女人 是 不能 改变 的 。 男人 想 带 老婆 去 哪儿 ，老婆 就 跟着 去 哪儿 。 所以 王才 的 老婆 没有 办法 不 进城 ，只好 同意 了 王才 的 决定 。

王小才 的 态度 呢 ，他 也 不 同意 进城 ，他 心里 很 乱 ，最后 他 说 ：“我 不要 去 ，我 不要 去 。 “可是 王才 不会 听 儿子 的 意见 ，王小才 是 小孩儿 ，他 也 只好 听 大人 的 决定 。

王才 说 走 就 走 ，第二天 他 家 的 门 上 就 挂上 了 一把 大 铁锁 ，还 在 门 上 贴 了 一张 纸条 。 上面 写着 他 借 别人 的 钱 ，比如 ，借过 邻居 3块钱 ，五 块钱 等等 ，等 以后 他 回来 的 时候 还给 大家 ，而且 还 加倍 还给 大家 。 而 别人 借 王才 的 钱 一笔 勾销 了(一笔勾销)，不用 还 了 ，送给 他们 了 。

王 才 贴 纸条 的 时候 ，王小才 问 ：“爸爸 ，加倍 是 什么 意思 ？ “王才 说 ：”加倍 是 在 还 别人 的 钱 的 时候 ，除了 还 借 的 钱 以外 ，再 多 还 一些 钱 。 “

王小才 问 ：但是 加倍 还 钱 ，要 还 多少 钱 呢 ？ “

王才 说 ：“你 不 懂 ，你 看看 城里人 的 账本 ，你 就 懂 了 。 ”

除了 衣服 以外 ，王才 一家 没有 带 太多 的 东西 ，他们 家 也 没有 什么 东西 可以 带 。 他们 带上 了 蒋自清 的 账本 ，现在 王才 每天 都 要 看 账本 ，而且 他 看 得 很 慢 ，很 仔细 。 账本 里 有些 字 他 不 认识 ，有些 字 虽然 他 认识 ，但是 意思 搞 不 懂 。 比如 “香薰 精油 ”，王才 到 现在 还是 不 知道 “香薰 精油 ”是 什么 意思 。

在 去 城里 的 汽车 上 ，王才 看到 账本 里 的 一段话 ：“星期日 ，快 过年 了 ，街上 的 人 看上去 都 很 忙 ，心情 也 很 愉快 ，脸上 带着 喜气 。 下午 去 花鸟 市场 ，虽然 天气 很 冷 ，市场 上 还是 有 很多 人 。 在 花鸟 市场 ，他们 一眼 就 看到 了 蝴蝶兰 ，卖花 的 人 要 800元 ，经 讨价 还价 ，卖花 的 人 要 600元 ，就 买 回来 了 ，毓秀 和 蒋小冬 都 喜欢 。 蝴蝶兰 放在 客厅 的 茶桌 上 ，好像 几只 蝴蝶 在 飞 ，在 跳舞 ，使 我们 的 家 变得 漂亮 起来 。

后来 王才 在 汽车 上 睡着了 ，他 做 了 一个 梦 ，梦见 一只 蝴蝶 对 他 说 ：“王才 ，王才 ，你 快 起来 。 “王才 急了 ，说 ：”蝴蝶 不会 说话 ，蝴蝶 不会 说话 ，你 不是 蝴蝶 。 “蝴蝶 笑 起来 ，王才 被 吓醒 了 。 醒来 以后 他 的 心 乱 跳 ，最后 他 问 王小才 ：”你 说 蝴蝶 会 说话 吗 ？ “

王小才 想 了 想 ，说 ：“不知道 ，我 没有 听过 蝴蝶 说话 。 “

这时候 ，他们 坐 的 汽车 已经 到 了 一个 小 火车站 ，在 这里 他们 要 买 火车票 ，然后 坐 火车 往南 ，往东 ，再 往南 ，再 往东 ，去 一个 很 远 的 南方 城市 。 王 才 从来 没 到过 城市 ，也 搞 不 清楚 哪 是 南边 。 现在 他 有 蒋自清 的 账本 ，如果 不知道 怎么办 ，他 就 翻开 账本 看看 。 在 蒋自清 的 账本 上 ，不仅 写着 年 、月 、日 ，还 写着 他们 的 城市 。

小 火车站 的 火车 都 是 慢车 ，等 火车 的 时候 ，王 才 又 看起 了 账本 ，他 想 看看 这个 记账 的 人 有 没有 关于 火车 的 内容 ，但是 翻 来 翻 去 也 没 有 看到 。 最后 王 才 想到 ，真 笨 ，城里人 坐 火车 干 什么 ？ 乡下人 才 要 坐 火车 进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