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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呐喊》"Call to Arms" by Lu Xun, 药

一 秋天 的 后半夜 , 月亮 下去 了 , 太阳 还 没有 出 , 只 剩下 一片 乌蓝 的 天 ; 除了 夜游 的 东西 , 什么 都 睡着 。 华老栓 忽然 坐 起身 , 擦 着 火柴 , 点上 遍身 油腻 的 灯盏 , 茶馆 的 两间 屋子里 , 便弥满 了 青白 的 光 。 “ 小栓 的 爹 , 你 就 去 么 ? ” 是 一个 老 女人 的 声音 。 里边 的 小 屋子里 , 也 发出 一阵 咳嗽 。 “ 唔 。 ” 老栓 一面 听 , 一面 应 , 一面 扣 上 衣服 ; 伸手 过去 说 ,“ 你 给 我 罢 。 ” 华 大妈 在 枕头 底下 掏 了 半天 , 掏出 一包 洋钱 ⑵, 交给 老栓 , 老栓接 了 , 抖抖 的 装入 衣袋 , 又 在 外面 按 了 两下 ; 便点 上 灯笼 , 吹熄 灯盏 , 走向 里 屋子 去 了 。 那 屋子 里面 , 正在 窸 窸 窣窣 的 响 , 接着 便是 一通 咳嗽 。 老栓候 他 平静 下去 , 才 低低的 叫 道 ,“ 小栓 …… 你 不要 起来 。 …… 店 么 ? 你 娘会 安排 的 。 ” 老栓 听 得 儿子 不再 说话 , 料 他 安心 睡 了 ; 便 出了门 , 走 到 街上 。 街上 黑沉沉 的 一无所有 , 只有 一条 灰白 的 路 , 看 得 分明 。 灯光 照着 他 的 两脚 , 一前一后 的 走 。 有时 也 遇到 几只 狗 , 可是 一只 也 没有 叫 。 天气 比 屋子里 冷多 了 ; 老栓 倒 觉 爽快 , 仿佛 一旦 变 了 少年 , 得 了 神通 , 有 给 人 生命 的 本领 似的 , 跨步 格外 高远 。 而且 路 也 愈 走 愈 分明 , 天 也 愈 走 愈亮 了 。 老栓 正在 专心 走路 , 忽然 吃 了 一惊 , 远远 里 看见 一条 丁字街 , 明明白白 横着 。 他 便 退 了 几步 , 寻 到 一家 关着 门 的 铺子 , 蹩进 檐下 , 靠门 立住 了 。 好 一会 , 身上 觉得 有些 发冷 。 “ 哼 , 老头子 。 ” “ 倒 高兴 ……。 ” 老栓 又 吃 一惊 , 睁 眼看 时 , 几个 人 从 他 面前 过去 了 。 一个 还 回头 看 他 , 样子 不 甚 分明 , 但 很 像 久 饿 的 人 见 了 食物 一般 , 眼里 闪出 一种 攫取 的 光 。 老栓 看看 灯笼 , 已经 熄 了 。 按 一 按 衣袋 , 硬硬 的 还 在 。 仰起 头 两面 一望 , 只见 许多 古怪 的 人 , 三三两两 , 鬼 似的 在 那里 徘徊 ; 定睛 再 看 , 却 也 看不出 什么 别的 奇怪 。 没有 多久 , 又 见 几个 兵 , 在 那边 走动 ; 衣服 前后 的 一个 大白 圆圈 , 远 地里 也 看 得 清楚 , 走过 面前 的 , 并且 看出 号衣 ⑶ 上 暗红 的 镶边 。 —— 一阵 脚步 声响 , 一眨眼 , 已经 拥过 了 一大 簇人 。 那 三三两两 的 人 , 也 忽然 合作 一堆 , 潮 一般 向 前进 ; 将 到 丁字街 口 , 便 突然 立住 , 簇成 一个 半圆 。 老栓 也 向 那边 看 , 却 只见 一堆 人 的 后背 ; 颈项 都 伸得 很长 , 仿佛 许多 鸭 , 被 无形 的 手 捏住 了 的 , 向上 提 着 。 静 了 一会 , 似乎 有点 声音 , 便 又 动摇 起来 , 轰的一声 , 都 向 后退 ; 一直 散到 老栓立 着 的 地方 , 几乎 将 他 挤 倒 了 。 “ 喂 ! 一手交钱 , 一手交货 ! ” 一个 浑身 黑色 的 人 , 站 在 老栓 面前 , 眼光 正像 两把 刀 , 刺得 老栓 缩小 了 一半 。 那 人 一只 大 手 , 向 他 摊着 ; 一只 手 却 撮 着 一个 鲜红 的 馒头 ⑷, 那红 的 还是 一点一点 的 往下滴 。 老栓 慌忙 摸 出 洋钱 , 抖抖 的 想 交给 他 , 却 又 不敢 去 接 他 的 东西 。 那人 便 焦急 起来 , 嚷 道 ,“ 怕 什么 ? 怎 的 不 拿 ! ” 老栓 还 踌躇 着 ; 黑 的 人 便 抢 过 灯笼 , 一把 扯 下 纸罩 , 裹 了 馒头 , 塞 与 老栓 ; 一手 抓 过 洋钱 , 捏一捏 , 转身 去 了 。 嘴里 哼 着 说 ,“ 这 老东西 ……。 ” “ 这 给 谁 治病 的 呀 ? ” 老栓 也 似乎 听得 有人 问 他 , 但 他 并 不 答应 ; 他 的 精神 , 现在 只 在 一个包 上 , 仿佛 抱 着 一个 十世单传 的 婴儿 , 别的 事情 , 都 已 置之度外 了 。 他 现在 要 将 这 包里 的 新 的 生命 , 移植 到 他 家里 , 收获 许多 幸福 。 太阳 也 出来 了 ; 在 他 面前 , 显出 一条 大道 , 直到 他 家中 , 后面 也 照见 丁字街 头破 匾上 “ 古 □ 亭口 ” 这 四个 黯淡 的 金字 。

二 老栓 走 到 家 , 店面 早经 收拾 干净 , 一排 一排 的 茶桌 , 滑溜溜 的 发光 。 但是 没有 客人 ; 只有 小栓 坐在 里排 的 桌前 吃饭 , 大粒 的 汗 , 从额 上 滚 下 , 夹袄 也 帖 住 了 脊心 , 两块 肩胛骨 高高 凸出 , 印成 一个 阳文 的 “ 八 ” 字 。 老栓见 这 样子 , 不免 皱一皱 展开 的 眉心 。 他 的 女人 , 从 灶 下 急急 走出 , 睁 着 眼睛 , 嘴唇 有些 发抖 。 “ 得 了 么 ? ” “ 得 了 。 ” 两个 人 一齐 走进 灶下 , 商量 了 一会 ; 华 大妈 便 出去 了 , 不多时 , 拿 着 一片 老 荷叶 回来 , 摊 在 桌上 。 老栓 也 打开 灯 笼罩 , 用 荷叶 重新 包 了 那 红 的 馒头 。 小栓 也 吃完饭 , 他 的 母亲 慌忙 说 :“ 小栓 —— 你 坐 着 , 不要 到 这里 来 。 ” 一面 整顿 了 灶火 , 老栓 便 把 一个 碧绿 的 包 , 一个 红红 白白的 破 灯笼 , 一同 塞 在 灶 里 ; 一阵 红黑 的 火焰 过去 时 , 店 屋里 散满 了 一种 奇怪 的 香味 。 “ 好香 ! 你们 吃 什么 点心 呀 ? ” 这是 驼背 五 少爷 到 了 。 这 人 每天 总在 茶馆 里 过 日 , 来得 最早 , 去 得 最迟 , 此时 恰恰 蹩到 临街 的 壁角 的 桌边 , 便 坐下 问话 , 然而 没有 人 答应 他 。 “ 炒米 粥 么 ? ” 仍然 没有 人应 。 老栓 匆匆 走出 , 给 他 泡 上 茶 。 “ 小栓 进来 罢 ! ” 华 大妈 叫 小栓进 了 里面 的 屋子 , 中间 放好 一 条凳 , 小栓 坐 了 。 他 的 母亲 端过 一碟 乌黑 的 圆 东西 , 轻轻 说 : “ 吃 下去 罢 ,—— 病便 好 了 。 ” 小栓 撮 起 这 黑 东西 , 看 了 一会 , 似乎 拿 着 自己 的 性命 一般 , 心里 说不出 的 奇怪 。 十分 小心 的 拗 开 了 , 焦皮 里面 窜出 一道 白气 , 白气 散 了 , 是 两半个 白面 的 馒头 。 —— 不 多 工夫 , 已经 全在 肚里 了 , 却 全忘 了 什么 味 ; 面前 只 剩下 一张 空盘 。 他 的 旁边 , 一面 立着 他 的 父亲 , 一面 立着 他 的 母亲 , 两人 的 眼光 , 都 仿佛 要 在 他 身上 注进 什么 又 要 取出 什么 似的 ; 便 禁不住 心跳 起来 , 按着 胸膛 , 又 是 一阵 咳嗽 。 “ 睡 一会 罢 ,—— 便 好 了 。 ” 小栓 依 他 母亲 的话 , 咳着 睡 了 。 华 大妈 候 他 喘气 平静 , 才 轻轻 的 给 他 盖 上 了 满幅 补钉 的 夹被 。

三 店里 坐 着 许多 人 , 老栓 也 忙 了 , 提着 大 铜壶 , 一趟 一趟 的 给 客人 冲茶 ; 两个 眼眶 , 都 围着 一圈 黑线 。 “ 老栓 , 你 有些 不 舒服 么 ? —— 你 生病 么 ? ” 一个 花白 胡子 的 人 说 。 “ 没有 。 ” “ 没有 ? —— 我 想 笑嘻嘻 的 , 原 也 不 像 ……” 花白 胡子 便 取消 了 自己 的话 。 “ 老栓 只是 忙 。 要是 他 的 儿子 ……” 驼背 五 少爷 话 还 未 完 , 突然 闯进 了 一个 满脸横肉 的 人 , 披 一件 玄色布 衫 , 散着 纽扣 , 用 很 宽 的 玄色 腰带 , 胡乱 捆 在 腰间 。 刚 进门 , 便 对 老栓 嚷 道 : “ 吃 了 么 ? 好 了 么 ? 老栓 , 就是 运气 了 你 ! 你 运气 , 要不是 我 信息 灵 ……。 ” 老栓 一 手提 了 茶壶 , 一手 恭恭敬敬 的 垂 着 ; 笑嘻嘻 的 听 。 满座 的 人 , 也 都 恭恭敬敬 的 听 。 华 大妈 也 黑 着 眼眶 , 笑嘻嘻 的 送 出 茶碗 茶叶 来 , 加上 一个 橄榄 , 老栓 便 去 冲 了 水 。 “ 这是 包好 ! 这是 与众不同 的 。 你 想 , 趁热 的 拿来 , 趁热 的 吃 下 。 ” 横肉 的 人 只是 嚷 。 “ 真的 呢 , 要 没有 康 大叔 照顾 , 怎么 会 这样 ……” 华 大妈 也 很 感激 的 谢 他 。 “ 包 好 , 包 好 ! 这样 的 趁热 吃 下 。 这样 的 人 血馒头 , 什么 痨病 都 包好 ! ” 华 大妈 听到 “ 痨病 ” 这 两个 字 , 变 了 一点 脸色 , 似乎 有些 不 高兴 ; 但 又 立刻 堆上 笑 , 搭讪 着 走开 了 。 这康 大叔 却 没有 觉察 , 仍然 提高 了 喉咙 只是 嚷 , 嚷 得 里面 睡着 的 小栓 也 合伙 咳嗽 起来 。 “ 原来 你家 小栓 碰到 了 这样 的 好运气 了 。 这 病 自然 一定 全好 ; 怪不得 老栓 整天 的 笑 着 呢 。 ” 花白 胡子 一面 说 , 一面 走到 康 大叔 面前 , 低声下气 的 问道 ,“ 康 大叔 —— 听说 今天 结果 的 一个 犯人 , 便是 夏家 的 孩子 , 那 是 谁 的 孩子 ? 究竟 是 什么 事 ? ” “ 谁 的 ? 不 就是 夏四 奶奶 的 儿子 么 ? 那个 小家伙 ! ” 康 大叔 见 众人 都 耸 起 耳朵 听 他 , 便 格外 高兴 , 横肉 块块 饱绽 , 越发 大声 说 ,“ 这 小东西 不要命 , 不要 就是 了 。 我 可是 这 一回 一点 没有 得到 好处 ; 连 剥 下来 的 衣服 , 都 给 管牢 的 红 眼睛 阿义 拿 去 了 。 —— 第一 要算 我们 栓叔 运气 ; 第二 是 夏 三爷 赏 了 二十五两 雪白 的 银子 , 独自 落 腰包 , 一文 不花 。 ” 小栓 慢慢 的 从小 屋子里 走出 , 两手 按 了 胸口 , 不住 的 咳嗽 ; 走到 灶 下 , 盛出 一碗 冷饭 , 泡 上 热水 , 坐下 便 吃 。 华 大妈 跟着 他 走 , 轻轻 的 问道 ,“ 小栓 , 你 好些 么 ? —— 你 仍旧 只是 肚饿 ? ……” “ 包 好 , 包 好 ! ” 康 大叔 瞥 了 小栓 一眼 , 仍然 回过 脸 , 对 众人 说 ,“ 夏 三爷 真是 乖 角儿 , 要是 他 不 先 告官 , 连 他 满门抄斩 。 现在 怎样 ? 银子 ! —— 这 小东西 也 真 不成 东西 ! 关 在 劳里 , 还要 劝劳头 造反 。 ” “ 阿 呀 , 那 还 了 得 。 ” 坐在 后排 的 一个二十多岁 的 人 , 很 现出 气愤 模样 。 “ 你 要 晓得 红 眼睛 阿义 是 去 盘盘 底细 的 , 他 却 和 他 攀谈 了 。 他 说 : 这 大清 的 天下 是 我们 大家 的 。 你 想 : 这是 人话 么 ? 红 眼睛 原 知道 他 家里 只有 一个 老娘 , 可是 没有 料到 他 竟会 这么 穷 , 榨不出 一点 油水 , 已经 气破 肚皮 了 。 他 还要 老虎头 上 搔痒 , 便 给 他 两个 嘴巴 ! ” “ 义哥 是 一手 好 拳棒 , 这 两下 , 一定 够 他 受用 了 。 ” 壁角 的 驼背 忽然 高兴 起来 。 “ 他 这 贱骨头 打 不怕 , 还要 说 可怜 可怜 哩 。 ” 花白 胡子 的 人 说 ,“ 打 了 这种 东西 , 有 什么 可怜 呢 ? ” 康 大叔 显出 看 他 不 上 的 样子 , 冷笑 着 说 ,“ 你 没有 听清 我 的话 ; 看 他 神气 , 是 说 阿义 可怜 哩 ! ” 听 着 的 人 的 眼光 , 忽然 有些 板滞 ; 话 也 停顿 了 。 小栓 已经 吃完饭 , 吃 得 满头 流汗 , 头上 都 冒 出 蒸气 来 。 “ 阿义 可怜 —— 疯话 , 简直 是 发 了 疯 了 。 ” 花白 胡子 恍然大悟 似的 说 。 “ 发了 疯 了 。 ” 二十多岁 的 人 也 恍然大悟 的 说 。 店里 的 坐客 , 便 又 现出 活气 , 谈笑 起来 。 小栓 也 趁着 热闹 , 拚命 咳嗽 ; 康 大叔 走上 前 , 拍 他 肩膀 说 : “ 包 好 ! 小栓 —— 你 不要 这么 咳 。 包 好 ! ” “ 疯 了 。 ” 驼背 五 少爷 点着头 说 。

四 西 关外 靠着 城根 的 地面 , 本是 一块 官 地 ; 中间 歪歪斜斜 一条 细路 , 是 贪 走 便 道 的 人 , 用 鞋底 造成 的 , 但 却 成 了 自然 的 界限 。 路 的 左边 , 都 埋 着 死刑 和 瘐 毙 的 人 , 右边 是 穷人 的 丛 冢 。 两面 都 已 埋 到 层层叠叠 , 宛然 阔人家 里 祝寿 时 的 馒头 。 这 一年 的 清明 , 分外 寒冷 ; 杨柳 才 吐出 半粒 米 大 的 新芽 。 天明 未久 , 华 大妈 已 在 右边 的 一 坐 新坟 前面 , 排出 四碟 菜 , 一碗 饭 , 哭 了 一场 。 化过 纸 ⑸, 呆呆 的 坐在 地上 ; 仿佛 等候 什么 似的 , 但 自己 也 说不出 等候 什么 。 微风 起来 , 吹动 他 短发 , 确乎 比 去年 白得 多 了 。 小 路上 又 来 了 一个 女人 , 也 是 半 白头发 , 褴褛 的 衣裙 ; 提 一个 破旧 的 朱漆 圆篮 , 外挂 一串 纸锭 , 三步 一歇 的 走 。 忽然 见华 大妈 坐在 地上 看 他 , 便 有些 踌躇 , 惨白 的 脸上 , 现出 些 羞愧 的 颜色 ; 但 终于 硬着头皮 , 走 到 左边 的 一 坐 坟 前 , 放下 了 篮子 。 那 坟 与 小栓 的 坟 , 一 字儿 排 着 , 中间 只 隔 一条 小路 。 华 大妈 看 他 排好 四碟 菜 , 一碗 饭 , 立着 哭 了 一通 , 化过 纸锭 ; 心里 暗暗 地想 ,“ 这 坟里 的 也 是 儿子 了 。 ” 那 老 女人 徘徊 观望 了 一回 , 忽然 手脚 有些 发抖 , 跄跄 踉踉 退 下 几步 , 瞪 着眼 只是 发怔 。 华 大妈 见 这 样子 , 生怕 他 伤心 到 快要 发狂 了 ; 便 忍不住 立 起身 , 跨过 小路 , 低声 对 他 说 ,“ 你 这位 老奶奶 不要 伤心 了 ,—— 我们 还是 回去 罢 。 ” 那人点 一 点头 , 眼睛 仍然 向上 瞪 着 ; 也 低声 吃 吃 的 说道 ,“ 你 看 ,—— 看 这 是 什么 呢 ? ” 华 大妈 跟 了 他 指头 看 去 , 眼光 便 到 了 前面 的 坟 , 这 坟 上 草根 还 没有 全合 , 露出 一块 一块 的 黄土 , 煞 是 难看 。 再往 上 仔细 看时 , 却 不觉 也 吃 一惊 ;—— 分明 有 一圈 红白 的 花 , 围着 那尖 圆 的 坟 顶 。 他们 的 眼睛 都 已 老花 多年 了 , 但望 这 红白 的 花 , 却 还 能 明白 看见 。 花 也 不 很多 , 圆圆的 排成 一个圈 , 不 很 精神 , 倒 也 整齐 。 华 大妈 忙 看 他 儿子 和 别人 的 坟 , 却 只有 不怕 冷 的 几点 青白 小花 , 零星 开着 ; 便 觉得 心里 忽然 感到 一种 不足 和 空虚 , 不 愿意 根究 。 那 老 女人 又 走近 几步 , 细看 了 一遍 , 自言自语 的 说 ,“ 这 没有 根 , 不像 自己 开 的 。 —— 这 地方 有 谁 来 呢 ? 孩子 不会 来 玩 ;—— 亲戚 本家 早不来 了 。 —— 这是 怎么 一 回事 呢 ? ” 他 想了又想 , 忽 又 流下泪来 , 大声 说道 : “ 瑜儿 , 他们 都 冤枉 了 你 , 你 还是 忘不了 , 伤心 不过 , 今天 特意 显点 灵 , 要 我 知道 么 ? ” 他 四面 一看 , 只见 一只 乌鸦 , 站 在 一株 没有 叶 的 树上 , 便 接着 说 ,“ 我 知道 了 。 —— 瑜儿 , 可怜 他们 坑 了 你 , 他们 将来 总有 报应 , 天 都 知道 ; 你 闭 了 眼睛 就是 了 。 —— 你 如果 真 在 这里 , 听到 我 的话 ,—— 便教 这 乌鸦 飞上 你 的 坟 顶 , 给 我 看 罢 。 ” 微风 早经 停息 了 ; 枯草 支支 直立 , 有如 铜丝 。 一丝 发抖 的 声音 , 在 空气 中愈 颤 愈细 , 细到 没有 , 周围 便 都 是 死 一般 静 。 两人 站 在 枯 草丛里 , 仰面 看 那 乌鸦 ; 那 乌鸦 也 在 笔直 的 树枝 间 , 缩着 头 , 铁铸 一般 站 着 。 许多 的 工夫 过去 了 ; 上坟 的 人 渐渐 增多 , 几个 老 的 小 的 , 在 土 坟间 出没 。 华 大妈 不知 怎 的 , 似乎 卸下 了 一 挑重担 , 便 想到 要 走 ; 一面 劝 着 说 ,“ 我们 还是 回去 罢 。 ” 那 老 女人 叹一口气 , 无精打采 的 收起 饭菜 ; 又 迟疑 了 一刻 , 终于 慢慢 地走了 。 嘴里 自言自语 的 说 ,“ 这是 怎么 一 回事 呢 ? ……” 他们 走 不 上 二三十步 远 , 忽 听 得 背后 “ 哑 ——” 的 一声 大叫 ; 两个 人 都 悚然 的 回过 头 , 只见 那 乌鸦 张开 两翅 , 一 挫身 , 直 向着 远处 的 天空 , 箭 也 似的 飞去 了 。

一九一九年 四月 。


Medicine feuille de l'iris foglia dell'iris

一 秋天 的 后半夜 , 月亮 下去 了 , 太阳 还 没有 出 , 只 剩下 一片 乌蓝 的 天 ; 除了 夜游 的 东西 , 什么 都 睡着 。 华老栓 忽然 坐 起身 , 擦 着 火柴 , 点上 遍身 油腻 的 灯盏 , 茶馆 的 两间 屋子里 , 便弥满 了 青白 的 光 。 “ 小栓 的 爹 , 你 就 去 么 ? ” 是 一个 老 女人 的 声音 。 里边 的 小 屋子里 , 也 发出 一阵 咳嗽 。 “ 唔 。 ” 老栓 一面 听 , 一面 应 , 一面 扣 上 衣服 ; 伸手 过去 说 ,“ 你 给 我 罢 。 "The old bolt listened, answered, and fastened his clothes; he reached over and said, "Give me that. ”    华 大妈 在 枕头 底下 掏 了 半天 , 掏出 一包 洋钱 ⑵, 交给 老栓 , 老栓接 了 , 抖抖 的 装入 衣袋 , 又 在 外面 按 了 两下 ; 便点 上 灯笼 , 吹熄 灯盏 , 走向 里 屋子 去 了 。 那 屋子 里面 , 正在 窸 窸 窣窣 的 响 , 接着 便是 一通 咳嗽 。 老栓候 他 平静 下去 , 才 低低的 叫 道 ,“ 小栓 …… 你 不要 起来 。 …… 店 么 ? 你 娘会 安排 的 。 ”    老栓 听 得 儿子 不再 说话 , 料 他 安心 睡 了 ; 便 出了门 , 走 到 街上 。 街上 黑沉沉 的 一无所有 , 只有 一条 灰白 的 路 , 看 得 分明 。 灯光 照着 他 的 两脚 , 一前一后 的 走 。 有时 也 遇到 几只 狗 , 可是 一只 也 没有 叫 。 天气 比 屋子里 冷多 了 ; 老栓 倒 觉 爽快 , 仿佛 一旦 变 了 少年 , 得 了 神通 , 有 给 人 生命 的 本领 似的 , 跨步 格外 高远 。 而且 路 也 愈 走 愈 分明 , 天 也 愈 走 愈亮 了 。 老栓 正在 专心 走路 , 忽然 吃 了 一惊 , 远远 里 看见 一条 丁字街 , 明明白白 横着 。 他 便 退 了 几步 , 寻 到 一家 关着 门 的 铺子 , 蹩进 檐下 , 靠门 立住 了 。 好 一会 , 身上 觉得 有些 发冷 。 “ 哼 , 老头子 。 ”   “ 倒 高兴 ……。 ”    老栓 又 吃 一惊 , 睁 眼看 时 , 几个 人 从 他 面前 过去 了 。 一个 还 回头 看 他 , 样子 不 甚 分明 , 但 很 像 久 饿 的 人 见 了 食物 一般 , 眼里 闪出 一种 攫取 的 光 。 老栓 看看 灯笼 , 已经 熄 了 。 按 一 按 衣袋 , 硬硬 的 还 在 。 仰起 头 两面 一望 , 只见 许多 古怪 的 人 , 三三两两 , 鬼 似的 在 那里 徘徊 ; 定睛 再 看 , 却 也 看不出 什么 别的 奇怪 。 没有 多久 , 又 见 几个 兵 , 在 那边 走动 ; 衣服 前后 的 一个 大白 圆圈 , 远 地里 也 看 得 清楚 , 走过 面前 的 , 并且 看出 号衣 ⑶ 上 暗红 的 镶边 。 —— 一阵 脚步 声响 , 一眨眼 , 已经 拥过 了 一大 簇人 。 那 三三两两 的 人 , 也 忽然 合作 一堆 , 潮 一般 向 前进 ; 将 到 丁字街 口 , 便 突然 立住 , 簇成 一个 半圆 。 老栓 也 向 那边 看 , 却 只见 一堆 人 的 后背 ; 颈项 都 伸得 很长 , 仿佛 许多 鸭 , 被 无形 的 手 捏住 了 的 , 向上 提 着 。 静 了 一会 , 似乎 有点 声音 , 便 又 动摇 起来 , 轰的一声 , 都 向 后退 ; 一直 散到 老栓立 着 的 地方 , 几乎 将 他 挤 倒 了 。 “ 喂 ! 一手交钱 , 一手交货 ! ” 一个 浑身 黑色 的 人 , 站 在 老栓 面前 , 眼光 正像 两把 刀 , 刺得 老栓 缩小 了 一半 。 那 人 一只 大 手 , 向 他 摊着 ; 一只 手 却 撮 着 一个 鲜红 的 馒头 ⑷, 那红 的 还是 一点一点 的 往下滴 。 老栓 慌忙 摸 出 洋钱 , 抖抖 的 想 交给 他 , 却 又 不敢 去 接 他 的 东西 。 那人 便 焦急 起来 , 嚷 道 ,“ 怕 什么 ? 怎 的 不 拿 ! ” 老栓 还 踌躇 着 ; 黑 的 人 便 抢 过 灯笼 , 一把 扯 下 纸罩 , 裹 了 馒头 , 塞 与 老栓 ; 一手 抓 过 洋钱 , 捏一捏 , 转身 去 了 。 嘴里 哼 着 说 ,“ 这 老东西 ……。 ”   “ 这 给 谁 治病 的 呀 ? ” 老栓 也 似乎 听得 有人 问 他 , 但 他 并 不 答应 ; 他 的 精神 , 现在 只 在 一个包 上 , 仿佛 抱 着 一个 十世单传 的 婴儿 , 别的 事情 , 都 已 置之度外 了 。 他 现在 要 将 这 包里 的 新 的 生命 , 移植 到 他 家里 , 收获 许多 幸福 。 太阳 也 出来 了 ; 在 他 面前 , 显出 一条 大道 , 直到 他 家中 , 后面 也 照见 丁字街 头破 匾上 “ 古 □ 亭口 ” 这 四个 黯淡 的 金字 。

二 老栓 走 到 家 , 店面 早经 收拾 干净 , 一排 一排 的 茶桌 , 滑溜溜 的 发光 。 但是 没有 客人 ; 只有 小栓 坐在 里排 的 桌前 吃饭 , 大粒 的 汗 , 从额 上 滚 下 , 夹袄 也 帖 住 了 脊心 , 两块 肩胛骨 高高 凸出 , 印成 一个 阳文 的 “ 八 ” 字 。 老栓见 这 样子 , 不免 皱一皱 展开 的 眉心 。 他 的 女人 , 从 灶 下 急急 走出 , 睁 着 眼睛 , 嘴唇 有些 发抖 。 “ 得 了 么 ? ”   “ 得 了 。 ”    两个 人 一齐 走进 灶下 , 商量 了 一会 ; 华 大妈 便 出去 了 , 不多时 , 拿 着 一片 老 荷叶 回来 , 摊 在 桌上 。 老栓 也 打开 灯 笼罩 , 用 荷叶 重新 包 了 那 红 的 馒头 。 小栓 也 吃完饭 , 他 的 母亲 慌忙 说 :“ 小栓 —— 你 坐 着 , 不要 到 这里 来 。 ” 一面 整顿 了 灶火 , 老栓 便 把 一个 碧绿 的 包 , 一个 红红 白白的 破 灯笼 , 一同 塞 在 灶 里 ; 一阵 红黑 的 火焰 过去 时 , 店 屋里 散满 了 一种 奇怪 的 香味 。 “ 好香 ! 你们 吃 什么 点心 呀 ? ” 这是 驼背 五 少爷 到 了 。 这 人 每天 总在 茶馆 里 过 日 , 来得 最早 , 去 得 最迟 , 此时 恰恰 蹩到 临街 的 壁角 的 桌边 , 便 坐下 问话 , 然而 没有 人 答应 他 。 “ 炒米 粥 么 ? ” 仍然 没有 人应 。 老栓 匆匆 走出 , 给 他 泡 上 茶 。 “ 小栓 进来 罢 ! ” 华 大妈 叫 小栓进 了 里面 的 屋子 , 中间 放好 一 条凳 , 小栓 坐 了 。 他 的 母亲 端过 一碟 乌黑 的 圆 东西 , 轻轻 说 :   “ 吃 下去 罢 ,—— 病便 好 了 。 ”    小栓 撮 起 这 黑 东西 , 看 了 一会 , 似乎 拿 着 自己 的 性命 一般 , 心里 说不出 的 奇怪 。 十分 小心 的 拗 开 了 , 焦皮 里面 窜出 一道 白气 , 白气 散 了 , 是 两半个 白面 的 馒头 。 —— 不 多 工夫 , 已经 全在 肚里 了 , 却 全忘 了 什么 味 ; 面前 只 剩下 一张 空盘 。 他 的 旁边 , 一面 立着 他 的 父亲 , 一面 立着 他 的 母亲 , 两人 的 眼光 , 都 仿佛 要 在 他 身上 注进 什么 又 要 取出 什么 似的 ; 便 禁不住 心跳 起来 , 按着 胸膛 , 又 是 一阵 咳嗽 。 “ 睡 一会 罢 ,—— 便 好 了 。 ”    小栓 依 他 母亲 的话 , 咳着 睡 了 。 华 大妈 候 他 喘气 平静 , 才 轻轻 的 给 他 盖 上 了 满幅 补钉 的 夹被 。

三 店里 坐 着 许多 人 , 老栓 也 忙 了 , 提着 大 铜壶 , 一趟 一趟 的 给 客人 冲茶 ; 两个 眼眶 , 都 围着 一圈 黑线 。 “ 老栓 , 你 有些 不 舒服 么 ? —— 你 生病 么 ? ” 一个 花白 胡子 的 人 说 。 “ 没有 。 ”   “ 没有 ? —— 我 想 笑嘻嘻 的 , 原 也 不 像 ……” 花白 胡子 便 取消 了 自己 的话 。 “ 老栓 只是 忙 。 要是 他 的 儿子 ……” 驼背 五 少爷 话 还 未 完 , 突然 闯进 了 一个 满脸横肉 的 人 , 披 一件 玄色布 衫 , 散着 纽扣 , 用 很 宽 的 玄色 腰带 , 胡乱 捆 在 腰间 。 刚 进门 , 便 对 老栓 嚷 道 :   “ 吃 了 么 ? 好 了 么 ? 老栓 , 就是 运气 了 你 ! 你 运气 , 要不是 我 信息 灵 ……。 ”    老栓 一 手提 了 茶壶 , 一手 恭恭敬敬 的 垂 着 ; 笑嘻嘻 的 听 。 满座 的 人 , 也 都 恭恭敬敬 的 听 。 华 大妈 也 黑 着 眼眶 , 笑嘻嘻 的 送 出 茶碗 茶叶 来 , 加上 一个 橄榄 , 老栓 便 去 冲 了 水 。 “ 这是 包好 ! 这是 与众不同 的 。 你 想 , 趁热 的 拿来 , 趁热 的 吃 下 。 ” 横肉 的 人 只是 嚷 。 “ 真的 呢 , 要 没有 康 大叔 照顾 , 怎么 会 这样 ……” 华 大妈 也 很 感激 的 谢 他 。 “ 包 好 , 包 好 ! 这样 的 趁热 吃 下 。 这样 的 人 血馒头 , 什么 痨病 都 包好 ! ”    华 大妈 听到 “ 痨病 ” 这 两个 字 , 变 了 一点 脸色 , 似乎 有些 不 高兴 ; 但 又 立刻 堆上 笑 , 搭讪 着 走开 了 。 这康 大叔 却 没有 觉察 , 仍然 提高 了 喉咙 只是 嚷 , 嚷 得 里面 睡着 的 小栓 也 合伙 咳嗽 起来 。 “ 原来 你家 小栓 碰到 了 这样 的 好运气 了 。 这 病 自然 一定 全好 ; 怪不得 老栓 整天 的 笑 着 呢 。 ” 花白 胡子 一面 说 , 一面 走到 康 大叔 面前 , 低声下气 的 问道 ,“ 康 大叔 —— 听说 今天 结果 的 一个 犯人 , 便是 夏家 的 孩子 , 那 是 谁 的 孩子 ? 究竟 是 什么 事 ? ”   “ 谁 的 ? 不 就是 夏四 奶奶 的 儿子 么 ? 那个 小家伙 ! ” 康 大叔 见 众人 都 耸 起 耳朵 听 他 , 便 格外 高兴 , 横肉 块块 饱绽 , 越发 大声 说 ,“ 这 小东西 不要命 , 不要 就是 了 。 我 可是 这 一回 一点 没有 得到 好处 ; 连 剥 下来 的 衣服 , 都 给 管牢 的 红 眼睛 阿义 拿 去 了 。 —— 第一 要算 我们 栓叔 运气 ; 第二 是 夏 三爷 赏 了 二十五两 雪白 的 银子 , 独自 落 腰包 , 一文 不花 。 ”    小栓 慢慢 的 从小 屋子里 走出 , 两手 按 了 胸口 , 不住 的 咳嗽 ; 走到 灶 下 , 盛出 一碗 冷饭 , 泡 上 热水 , 坐下 便 吃 。 华 大妈 跟着 他 走 , 轻轻 的 问道 ,“ 小栓 , 你 好些 么 ? —— 你 仍旧 只是 肚饿 ? ……”   “ 包 好 , 包 好 ! ” 康 大叔 瞥 了 小栓 一眼 , 仍然 回过 脸 , 对 众人 说 ,“ 夏 三爷 真是 乖 角儿 , 要是 他 不 先 告官 , 连 他 满门抄斩 。 现在 怎样 ? 银子 ! —— 这 小东西 也 真 不成 东西 ! 关 在 劳里 , 还要 劝劳头 造反 。 ”   “ 阿 呀 , 那 还 了 得 。 ” 坐在 后排 的 一个二十多岁 的 人 , 很 现出 气愤 模样 。 “ 你 要 晓得 红 眼睛 阿义 是 去 盘盘 底细 的 , 他 却 和 他 攀谈 了 。 他 说 : 这 大清 的 天下 是 我们 大家 的 。 你 想 : 这是 人话 么 ? 红 眼睛 原 知道 他 家里 只有 一个 老娘 , 可是 没有 料到 他 竟会 这么 穷 , 榨不出 一点 油水 , 已经 气破 肚皮 了 。 他 还要 老虎头 上 搔痒 , 便 给 他 两个 嘴巴 ! ”   “ 义哥 是 一手 好 拳棒 , 这 两下 , 一定 够 他 受用 了 。 "Brother Yi is a good fighter, these two strokes must be enough for him. ” 壁角 的 驼背 忽然 高兴 起来 。 “ 他 这 贱骨头 打 不怕 , 还要 说 可怜 可怜 哩 。 "He was not afraid to fight, and he said he had pity on her. ”    花白 胡子 的 人 说 ,“ 打 了 这种 东西 , 有 什么 可怜 呢 ? ”    康 大叔 显出 看 他 不 上 的 样子 , 冷笑 着 说 ,“ 你 没有 听清 我 的话 ; 看 他 神气 , 是 说 阿义 可怜 哩 ! ”    听 着 的 人 的 眼光 , 忽然 有些 板滞 ; 话 也 停顿 了 。 小栓 已经 吃完饭 , 吃 得 满头 流汗 , 头上 都 冒 出 蒸气 来 。 “ 阿义 可怜 —— 疯话 , 简直 是 发 了 疯 了 。 ” 花白 胡子 恍然大悟 似的 说 。 “ 发了 疯 了 。 ” 二十多岁 的 人 也 恍然大悟 的 说 。 店里 的 坐客 , 便 又 现出 活气 , 谈笑 起来 。 小栓 也 趁着 热闹 , 拚命 咳嗽 ; 康 大叔 走上 前 , 拍 他 肩膀 说 :   “ 包 好 ! 小栓 —— 你 不要 这么 咳 。 包 好 ! ”   “ 疯 了 。 ” 驼背 五 少爷 点着头 说 。

四 西 关外 靠着 城根 的 地面 , 本是 一块 官 地 ; 中间 歪歪斜斜 一条 细路 , 是 贪 走 便 道 的 人 , 用 鞋底 造成 的 , 但 却 成 了 自然 的 界限 。 路 的 左边 , 都 埋 着 死刑 和 瘐 毙 的 人 , 右边 是 穷人 的 丛 冢 。 两面 都 已 埋 到 层层叠叠 , 宛然 阔人家 里 祝寿 时 的 馒头 。 这 一年 的 清明 , 分外 寒冷 ; 杨柳 才 吐出 半粒 米 大 的 新芽 。 天明 未久 , 华 大妈 已 在 右边 的 一 坐 新坟 前面 , 排出 四碟 菜 , 一碗 饭 , 哭 了 一场 。 化过 纸 ⑸, 呆呆 的 坐在 地上 ; 仿佛 等候 什么 似的 , 但 自己 也 说不出 等候 什么 。 微风 起来 , 吹动 他 短发 , 确乎 比 去年 白得 多 了 。 小 路上 又 来 了 一个 女人 , 也 是 半 白头发 , 褴褛 的 衣裙 ; 提 一个 破旧 的 朱漆 圆篮 , 外挂 一串 纸锭 , 三步 一歇 的 走 。 忽然 见华 大妈 坐在 地上 看 他 , 便 有些 踌躇 , 惨白 的 脸上 , 现出 些 羞愧 的 颜色 ; 但 终于 硬着头皮 , 走 到 左边 的 一 坐 坟 前 , 放下 了 篮子 。 那 坟 与 小栓 的 坟 , 一 字儿 排 着 , 中间 只 隔 一条 小路 。 华 大妈 看 他 排好 四碟 菜 , 一碗 饭 , 立着 哭 了 一通 , 化过 纸锭 ; 心里 暗暗 地想 ,“ 这 坟里 的 也 是 儿子 了 。 ” 那 老 女人 徘徊 观望 了 一回 , 忽然 手脚 有些 发抖 , 跄跄 踉踉 退 下 几步 , 瞪 着眼 只是 发怔 。 华 大妈 见 这 样子 , 生怕 他 伤心 到 快要 发狂 了 ; 便 忍不住 立 起身 , 跨过 小路 , 低声 对 他 说 ,“ 你 这位 老奶奶 不要 伤心 了 ,—— 我们 还是 回去 罢 。 ”    那人点 一 点头 , 眼睛 仍然 向上 瞪 着 ; 也 低声 吃 吃 的 说道 ,“ 你 看 ,—— 看 这 是 什么 呢 ? ”    华 大妈 跟 了 他 指头 看 去 , 眼光 便 到 了 前面 的 坟 , 这 坟 上 草根 还 没有 全合 , 露出 一块 一块 的 黄土 , 煞 是 难看 。 “Dì Hứa theo ngón tay của ông nhìn về phía ngôi mộ phía trước, rễ cỏ trên ngôi mộ này còn chưa khép lại, lộ ra từng mảng hoàng thổ, thật sự rất xấu xí. 再往 上 仔细 看时 , 却 不觉 也 吃 一惊 ;—— 分明 有 一圈 红白 的 花 , 围着 那尖 圆 的 坟 顶 。 Khi tôi nhìn kỹ, tôi rất ngạc nhiên, rõ ràng có một vòng tròn hoa màu đỏ và trắng bao quanh đỉnh nhọn và tròn của ngôi mộ. 他们 的 眼睛 都 已 老花 多年 了 , 但望 这 红白 的 花 , 却 还 能 明白 看见 。 花 也 不 很多 , 圆圆的 排成 一个圈 , 不 很 精神 , 倒 也 整齐 。 Hoa không nhiều, xếp thành vòng tròn, không hoa mỹ lắm nhưng gọn gàng. 华 大妈 忙 看 他 儿子 和 别人 的 坟 , 却 只有 不怕 冷 的 几点 青白 小花 , 零星 开着 ; 便 觉得 心里 忽然 感到 一种 不足 和 空虚 , 不 愿意 根究 。 Dì Hứa đang bận đi xem mộ con trai và những người khác nhưng chỉ có vài bông hoa nhỏ màu trắng xanh không sợ lạnh nở rộ đây đó, trong lòng bỗng có cảm giác hụt hẫng, trống trải. , và cô ấy không muốn điều tra. 那 老 女人 又 走近 几步 , 细看 了 一遍 , 自言自语 的 说 ,“ 这 没有 根 , 不像 自己 开 的 。 Bà lão tiến lại gần vài bước, nhìn kỹ hơn rồi tự nhủ: “Cái này không có rễ, hình như không phải do ta trồng.” —— 这 地方 有 谁 来 呢 ? ---Ai đang đến nơi này? 孩子 不会 来 玩 ;—— 亲戚 本家 早不来 了 。 Bọn trẻ không đến chơi; - họ hàng đã không đến từ lâu. —— 这是 怎么 一 回事 呢 ? ” 他 想了又想 , 忽 又 流下泪来 , 大声 说道 :   “ 瑜儿 , 他们 都 冤枉 了 你 , 你 还是 忘不了 , 伤心 不过 , 今天 特意 显点 灵 , 要 我 知道 么 ? " Anh nghĩ đi nghĩ lại, đột nhiên lại rơi nước mắt, lớn tiếng nói: "Ngọc Nhi, bọn họ đều đã đối xử tệ với em, nhưng em vẫn không thể quên được. Thật đáng buồn. Hôm nay em đang làm một việc đặc biệt. Làm." bạn muốn tôi biết à? ” 他 四面 一看 , 只见 一只 乌鸦 , 站 在 一株 没有 叶 的 树上 , 便 接着 说 ,“ 我 知道 了 。 Anh ta nhìn quanh và thấy một con quạ đang đứng trên một cái cây trụi lá, rồi nói tiếp: "Tôi biết." —— 瑜儿 , 可怜 他们 坑 了 你 , 他们 将来 总有 报应 , 天 都 知道 ; 你 闭 了 眼睛 就是 了 。 ——Vu Nhi, thật đáng tiếc bọn họ đã lừa gạt ngươi, về sau bọn hắn vĩnh viễn sẽ nhận quả báo, có trời mới biết, ngươi cứ nhắm mắt lại đi. —— 你 如果 真 在 这里 , 听到 我 的话 ,—— 便教 这 乌鸦 飞上 你 的 坟 顶 , 给 我 看 罢 。 - Nếu bạn thực sự ở đây và nghe thấy lời tôi nói, - thì hãy dạy con quạ này bay lên đỉnh mộ bạn và cho tôi xem. ”    微风 早经 停息 了 ; 枯草 支支 直立 , 有如 铜丝 。 “Gió đã lặng từ lâu, cành cỏ khô đứng thẳng như dây đồng. 一丝 发抖 的 声音 , 在 空气 中愈 颤 愈细 , 细到 没有 , 周围 便 都 是 死 一般 静 。 Một thanh âm run rẩy run rẩy trong không khí, càng lúc càng mỏng manh, mỏng đến mức không còn nữa, xung quanh yên tĩnh đến chết người. 两人 站 在 枯 草丛里 , 仰面 看 那 乌鸦 ; 那 乌鸦 也 在 笔直 的 树枝 间 , 缩着 头 , 铁铸 一般 站 着 。 Hai người đứng trên bãi cỏ khô ngước nhìn con quạ, con quạ cũng nằm giữa những cành cây thẳng tắp, đứng đầu co lại như làm bằng sắt. 许多 的 工夫 过去 了 ; 上坟 的 人 渐渐 增多 , 几个 老 的 小 的 , 在 土 坟间 出没 。 Thời gian trôi qua rất lâu, lượng người đến thăm lăng mộ dần dần tăng lên, trong lăng mộ xuất hiện một ít già trẻ. 华 大妈 不知 怎 的 , 似乎 卸下 了 一 挑重担 , 便 想到 要 走 ; 一面 劝 着 说 ,“ 我们 还是 回去 罢 。 Không hiểu sao dì Hứa dường như trút được gánh nặng nên nghĩ đến việc rời đi, vừa thuyết phục dì vừa nói: “Chúng ta nên quay về thôi”. ”    那 老 女人 叹一口气 , 无精打采 的 收起 饭菜 ; 又 迟疑 了 一刻 , 终于 慢慢 地走了 。 Bà lão thở dài, uể oải cất đồ ăn đi, do dự một lúc rồi mới chậm rãi bước đi. 嘴里 自言自语 的 说 ,“ 这是 怎么 一 回事 呢 ? ……”    他们 走 不 上 二三十步 远 , 忽 听 得 背后 “ 哑 ——” 的 一声 大叫 ; 两个 人 都 悚然 的 回过 头 , 只见 那 乌鸦 张开 两翅 , 一 挫身 , 直 向着 远处 的 天空 , 箭 也 似的 飞去 了 。 …” Đi chưa được hai ba mươi bước thì chợt nghe phía sau có tiếng “câm--” lớn, cả hai kinh hãi quay lại thì thấy con quạ đang sải cánh, nao núng rồi lao thẳng về phía trước. Về phía bầu trời xa, những mũi tên dường như bay đi.

一九一九年 四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