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ptive Spirits 牛鬼蛇神 录 02: 左家塘 看守所
一九六八年 初 我 在 湖南省 湘乡县 和 宁乡县 调查 中国 农村 的 社会 情况 ,与 很多 农民 交谈 ,得到 很多 中国 农村 社会 情况 的 印象 。 这次 旅行 的 动机 写 在 我 的 一篇 油印 文章 《 关于 组织 毛泽东 主义 小组 的 想法 》 。 这 篇 文章 在 当时 激进 的 中学 造反派 中 秘密 流传 ,影响 了 很多 学生 。 在 这 篇文章 中 , 我 主张 重新 组织 政党 萌芽 式 的 马列主义 小组 , 独立 地 研究 马克思主义 和 毛泽东思想 , 调查 中国 社会 的 实际 情况 , 用 新 的 理论 来 解释 文化 革命 中 暴发 的 社会 冲突 。 我 认为 官方 的 “无产阶级 专政 下 继续 革命 ”和 “两条 路线 斗争 ”的 理论 已 不能 解释 文革 中 市民 阶层 与 共产党 干部 的 激烈 冲突 。
下乡 之前 我 写 了 《 中国 向 何处 去 ? 》。 这 篇 文章 由 长沙 一中 “红中会 ”的 同学 刻印 了 80 份 ,以 征求 意见 稿 的 形式 秘密 散发 了 不到 20 份 。 那 是 学生 们 都 在 热衷于 冲冲 闯闯 ,到处 串联 和 急于 采取 各种 “革命 行动 ”。 但 我 却 主张 坐下 来 学习 ,调查 社会 ,重新 思考 种种 社会 政治 问题 。 我 当时 被 中学 的 造反派 称为 他们 的 “精神支柱 ”,是 个 勤于 思考 ,不 长于 行动 的 人 。 我 的 观点 影响 了 不少 长沙 的 学生 ,使 他们 用 批判 的 眼光 看待 官方 意识形态 ,试图 自己 独立 地 研究 马列主义 ,调查 中国 社会 ,得出 自己 的 看法 。
那次 下乡 调查 的 另一个 原因 是 《 中国 向 何处 去 ? 》 的 油印 稿 已 不慎 外传 到 与 激进 的 造反派 对立 的 “ 正统 的 造反派 ” 手中 去 了 , 长沙 已有 风声 , 当局 要 批判 和 迫害 此文 的 作者 。 于是 我 一方面 下乡 躲避 迫害 ,一边 进行 社会 调查 。
那次 调查 给 了 我 很多 新鲜 和 深刻 的 印象 ,我 第一次 发现 ,中国 农民 对 当时 官方 的 意识形态 抱 着 相当 普遍 的 敌视 态度 。 湘乡 的 一位 老 贫农 向 我 诉说 一九五九年 大跃进 中 ,农民 遭受 的 他们 记忆 中 最 痛苦 的 磨难 。 他 津津乐道 地 回忆 一九四九年 国民党 时代 农民 的 生活 。 他 特别 喜欢 国民党 政府 实行 的 货币 地税 ,“一亩 地 一年 交 一元 光洋 的 税 ,然后 什么 也 不用 交了 ”。 他 告诉 我 在 共产党 的 交 公粮 制度 下 (实物 地税 ),统购统销 加 公粮 实际上 拿走 了 农民 百分之五十 以上 的 收获 。 特别 是 一九五九年 ,由于 干部 放卫星 (虚报 产量 ),名义上 公粮 比例 上升 到 收获 的 百分之五十 以上 ,实际上 所有 收获 交了 公粮 还 不够 。 “这 都 是 ‘毛家 大爹 '作孽 呀 ! ”他 无可奈何 地 表达 他 的 愤恨 ,他 说 的 “毛家大爹 ”是 指 当时 的 “红太阳 ”毛泽东 。
这次 旅行 使 我 发觉 看似 垄断 了 整个 社会 舆论 的 官方 意识形态 ,原来 在 占 人口 百分之八十 农民 中 几乎 没有 市场 。 农民 们 不 喜欢 共产党 ,他们 把 共产党 当成 一种 别无选择 的 不得不 接受 的 东西 。 我 想起 一位 同学 对 我 提倡 独立思考 搞 社会 调查 的 评论 ,“ 杨曦光 , 我们 这样 独立思考 和 进行 社会 调查 的 最后 结论 可能 是 证明 刘少奇 和 右倾 机会主义 分子 及 右派 的 观点 是 对 的 。 ”我 的 回答 是 “是 怎么样 就是 怎么样 ,头脑 里 首先 要 没有 任何 权威 才能 发现 真理 ”。 几个 星期 的 实地调查 使 我 真的 不再 是 个 “响应 毛主席 号召 起来 造反 ”的 学生 ,我 的 反体制 倾向 越来越 强 。
我 带 着 对 这个 社会 和 对 官方 意识形态 的新 印象 回到 长沙 时 是 一九六八年 一月 二十五日 上午 。 一 进入 市区 , 我 就 听到 高音喇叭 在 用 一种 严肃 的 声调 广播 “ 中央 首长 一 · 二四 指示 ”。 我 开始 还 以为 是 某个 单位 的 特别 新闻 ,但 走 了 一段 路 ,听到 所有 单位 的 高音 喇叭 都 在 广播 同样 的 内容 ,并且 时不时 地 有 口号 “彻底 砸烂 反革命 组织 ‘省无联 '”。 “ 省无联 ” 是 当时 在 省 革命 委员会 筹备 小组 没有 代表 职位 的 激进 的 造反派 的 联合 组织 , 我 也 是 这个 组织 的 成员 。 我 发觉 事情 不妙 ,不敢 再 往 城里 走 。 我 找到 一间 大学 ,借用 一间 办公室 的 电话 ,与 我 的 朋友 联系 。 天黑 后 ,他 来到 我们 约定 的 地点 ,他 给 我 带来 了 一件 皮大衣 ,一顶 大 棉帽 ,一个 大 口罩 ,一付 平光眼镜 ,帮助 我 化装 。 他 告诉 我 中共 的 领导人 康生 、周恩来 、陈伯达 、江青 、姚文元 等 人 一月 二十四日 接见 湖南 各派 政治 组织 代表 和 湖南省 革命 委员会 筹备 小组 负责人 时 批判 了 我 写 的 《 中国 向 何处 去 ? 》, 并且 宣布 我 的 文章 “ 实质 是 极右 的 ”, 我 是 “ 反革命 ”。 康生 还 说 这种 文章 不是 中学生 能 写 出来 ,也 不是 大学生 能 写 出来 的 ,后面 有 黑手 。
从 这天 以后 我 就 开始 了 一个月 的 逃亡 生活 。 中学 造反派 的 朋友 们 把 我 安排 在 可靠 的 人 家里 ,我 白天 在 家里 看书 ,夜里 带着 眼镜 、大 口罩 、大 帽子 、穿着 一件 大衣 在 街上 用 手电 照着 看 大字报 。 由于 长沙 市民 对 “省无联 ”的 同情 ,我 在 长沙 近 一个月 ,一直 很 安全 。
根据 以往 的 经验 ,我 估计 半年 后 ,文化 革命 可能 会 波动 回来 ,那 时候 “省无联 ”也许 会 平反 。 因为 一九六七年 初 (一年 前 )“湘江风雷”也曾被中共中央打成“反革命”,而半年后,毛泽东却支持这个造反派的准政党组织平反翻案。 于是 我 决定 离开 湖南 几个 月 。 我 认为 离开 湖南 ,外省人 对 “省无联 ”不够 了解 ,我 也许 更 安全 。 但 与 我 估计 的 正好 相反 ,由于 外省人 不 了解 “省无联 ”,他们 只 相信 中央政府 镇压 “省无联 ”的 命令 ,再 没有 人 极力 窝藏 我 。 于是 我 很快 在 武汉 被 人 检举 ,由 当时 的 长沙市 公安局 军管会 派 人 把 我 押回 湖南 。
我 被 戴 着 手铐 运 上 火车 , 一到 长沙 , 一辆 吉普车 正 等 在 车站 , 两位 全副武装 的 士兵 像 押送 要犯 一样 坐在 我 的 两旁 。 上 汽车 后 我 被 用 毛巾 蒙上 了 眼睛 ,使 我 无法 判断 自己 被 押 往 哪里 。 我 被 解开 蒙 眼睛 的 毛巾 时 已 是 在 一间 灯光 昏暗 的 小屋 内 。 押送 我 的 人 向 另 一位 陌生人 交代 “这 就是 杨曦光 ”。 我 面前 是 一个 表情 严肃 但 气质 厚道 的 五十岁 左右 的 狱吏 。 他 穿着 已 褪色 的 绿色 上衣 ,蓝色 裤子 的 制服 。 他 叫 押送 我 的 人 给 我 松 了 手铐 ,让 我 坐 在 一条 长 椅子 上 。 他 自己 坐在 一张 小 桌子 后 ,开始 向 我 提 问题 。 他 问 我 的 姓名 、籍贯 、年龄 、单位 ,最后 问 我 “你 犯 了 什么 事 ? ”我 相当 生硬 地 回答 :“我 没 犯 什么 事 ”。 但 他 却 在 一个 表格 的 “案由 ”一栏 写 上 “ ‘ 省无联 ' 坏 头头 ”。
接着 他 要求 我 把 随身带 的 东西 都 交出来 ,我 把 衣裤 口袋 里 的 东西 都 掏出来 放在 桌上 。 他 问 “你 有 手表 吗 ? ”我 又 把 手表 取 下来 。 他 把 我 的 现金 、手表 装 在 一个 牛皮纸 袋里 ,写 上 我 的 名字 和 一个 番号 ,然后 告诉 我 我的 代号 (这个 代号 以后 从来 没 用过 ,所以 我 根本 不 记得 它 )。 他 的 语气 听来 一点 也 不 刺耳 ,“这些 金钱 和 贵重物品 不 允许 带 进 ‘号子 ',由 ‘干部 '代为 保管 ,你 出去 时 我们 再 退 给 你 。 ”我 后来 才 知道 “号子 ”是 看守所 的 监房 ,而 “干部 ”是 要求 人犯 称呼 他们 的 头衔 。 他 一副 公事公办 的 态度 ,不 象 押送 我 的 人 那样 把 我 视为 敌人 。 “ 这是 公安机关 的 看守所 , 订有 监规 , 你 要 好好 遵守 , 不要 在 号子 里 与 其它 人犯 互通 案情 , 不要 用 外语 交谈 , 不要 在 号子 里 打扑克 、 下象棋 和 打闹 , 这 是 个 池 浅 王八 多 , 庙 小 妖风 大 的 地方 , 像 一个 大染缸 , 说不定 白 的 进来 , 黑 的 出去 。 ”“人犯 ”一词 在 我 听 来 很 别扭 ,后来 才 知道 ,人犯 是 处于 “预审 ”阶段 ,还 未 最后 定罪 的 人 ,有 别 于 “犯人 ”。 文革 中 人犯 与 犯人 的 待遇 早已 没有 区别 ,但 这位 老 狱吏 慎重其事 地 称 “人犯 ”大概 显示 了 他 对 司法 秩序 的 尊重 。
很多 天后 我 才 知道 他 姓 刘 ,是 这个 看守所 的 所长 。 他 把 我 带出 这间 房子 ,我 看到 一张 大 铁门 ,门上 有个 小 木门 。 刘 所长 将 我 引进 这个 小 木门 ,门 又 厚 又 沉 ,上面 有个 拳头 大 的 小 圆窗 。 窗上 有个 木盖 ,可以 从 外面 由人 开关 。 一位 全副武装 的 士兵 正在 号子 前 的 走廊 里 巡逻 ,他 不时 打开 小 圆窗 的 盖子 ,察视 号子 内 的 情形 ,然后 再 将 盖子 用 一个 铁钩 关死 。 每个 号子 门 的 两边 有 两个 比 一个 人 还 高 的 窄 窗 ,窗上 是 二 指 粗 的 铁栏 。 我 走进 大院 时 马上 有人 蹲 在 或 站 在 二层 床 的 上铺 上 从 铁窗 张望 我 这 新来 的 “客人 ”。 我 当时 的 感觉 就 像 走进 动物园 时 看到 铁栏 后的 动物 都 站起来 一样 。
我 被 带到 一个 门 上 写着 九号 的 号子 前 ,狱吏 打开 一把 又 大 又 重 的 锁 ,我 走进 了 九号 监房 。 一股 浓烈 的 气味 扑鼻而来 ,夹杂着 陈年 棉絮 ,人身上 的 怪味 和 各种 人体 排泄物 的 味道 。 这 是 一间 大约 六米 长 三米 宽 的 房间 ,除了 一个 小 角落 外 ,全 被 六张 双层床 挤满 了 。
我 站 在 号子 中间 ,号子 里 很 拥挤 ,十二个 铺位 上 大多数 每个 都 有 两个 人 。 大家 用 陌生 、探究 和 防备 的 目光 看着 我 。 一个 头发 略见 稀疏 的 、剑眉 、小白脸 的 年轻人 摸着 自己 的 下巴 ,在 地上 踱着 来回 。 他 问 :“你 叫 什么 名字 ? ”“杨曦光 。 ”有人 从 床上 跳下来 :“你 就是 写 《 中国 向 何处 去 ? 》 的 杨曦光 ? ”“当然 是 ,还有 谁 用 这个 古怪 难认 的 ‘曦 '字 做 名字 。 ”一个 瘦小 的 二流子 样 的 人 代 我 回答 。 号子 里 的 不少 人 的 脸色 渐渐 消除 了 戒备 和 陌生感 。 最初 问 我 的 那位 小白脸 (后来 我 知道 他 的 名字 叫 肖福祥 )却 仍旧 是 一副 不无 讥讽 的 脸色 。 这时 坐在 靠 后窗 的 上铺 的 一个 年轻人 邀请 我 :“ 和 我 睡 一个 铺 吧 , 已经 没有 空铺 了 。 ” 他 穿着 一身 洗 得 干干净净 的 旧 工作服 , 上面 已有 不少 补巴 。 他 的 脸色 和 身上 给 人 一种 清新 、健康 、没有 任何 怪 气味 的 感觉 。 我 十分 情愿 地 接受 了 他 的 邀请 。 这位 小青年 神情 庄重 ,不 象 其它 人 那样 对 我 的 名字 故作 惊讶 之 感 。 从 他 脸上 看不出 他 对 “杨曦光 ”这个 代表 某种 偏激 的 政治 倾向 的 名字 的 好恶 。 后来 我 才 知道 这位 叫 毛火兵 的 青年 学徒工 是 与 造反派 对立 的 保守派 中 一个 最 极端 的 组织 “红色 怒火 ”的 成员 。
那天 晚上 ,我 才 知道 ,这 就是 有名 的 “左家塘 ”看守所 ,它 因 大门外 的一口 水塘 而 得名 ,由 长沙市 公安局 直接 管辖 ,长沙市 最大 的 关押 未 定罪 的人犯 的 看守所 之一 。 它 位于 长沙市 东南 郊区 东塘 广场 附近 。 我 坐牢 之前 ,从来 未 想到 那个 地区 有 这样 一个 关着 这 数百人 的 地方 。
第二天 我 醒来 时 不敢 相信 自己 是 关在 一个 动物园 笼子 式 的 地方 。 完全 清醒 后 ,我 确认 了 这 一点 ,心中 马上 被 一种 沉重 的 感觉 所 压迫 。 向往 一般 人 行动 自由 的 感觉 开始 变得 越来越 强烈 ,每天 早上 醒来 时 那种 心上 压着 石板 一样 的 感觉 越来越 令人 痛苦 ,这种 痛苦 一直 到 四五个 月 后 才 慢慢 稳定 下来 。 但 犯人 被 叫 去 审讯 时 ,开门 的 铁锁 声 使 人 重新 意识 到 铁笼 的 存在 ,使 心里 痛苦 不已 。 但 被 关久 了 ,牢房 的 寂静 也 使 人 感到 悲凉 ,开门 的 铁锁 声 这时 又 会 使 人 兴奋不已 ,因为 这 意味着 我们 中 有 人 可以 离开 这个 笼子 出去 走 一 走 。
两个 星期 后 ,饥饿 渐渐 代替 自由 成为 我 的 最大 问题 。 号子 里 每天 吃 三餐 ,一餐 三两 米饭 、每月 吃 一顿 肉 ,平时 是 数量 不多 ,很少 油水 的 蔬菜 。 每顿饭 由 已 判刑 的 劳改犯 人 从 伙房 送到 号子 门口 。 饭 是 用 铝 钵子 蒸好 ,三两 一 钵 ,用 一辆 板车 拖来 的 。 菜 盛 在 水桶 式 的 桶 里 ,由 他们 挑 到 号子 门口 。 文革 前 ,当局
允许 家属 给 犯人 送 食物 ,文革 以来 ,食物 被 禁止 送入 ,而 每餐 这点 饭菜 还 不够 维持 人 所 需要 的 起码 热量 。 所以 大多数 人 会 常常 感到 饥饿 造成 的 头晕 、心慌 。 除了 增加 睡眠 外 ,犯人 常用 “精神 会餐 ”的 办法 来 解馋 。
一些 熟悉 长沙 的 各种 饭店 的人 会 回忆 “杨 裕兴 ”面馆 有名 的 三鲜 面 、牛肉面 ,“奇珍阁 ”的 烤鸭 ,“德园 ”的 包子 ,“和济 ”的 米粉 ,“火宫殿 ”的 臭豆腐 。 我 这 才 记起 长沙 有 那么 多 好吃 的 食物 。 有 的 人 会 仔细 叙说 怎样 做 虎皮 肘子 可 做出 焦黄 的 肘子 皮 ,怎样 用 猪肉 皮 炸出 假 鱼肚 。 这种 精神 会餐 常常 会 使 人 越 听 越 馋 ,越 听 越 饿 ,最后 大家 都 有 了 一个 共同 的 决心 ,那 就是 一出 看守所 ,第一件 大事 是 遍尝 所有 这些 好吃 的 东西 。
九号 里 各人 有 各人 排遣 的 办法 。 一位 姓 文 的 中年 政治犯 从头到尾 默写 《 唐诗三百首 》 。 那时 社会 上 已 买不到 这 类 书籍 ,它们 都 属于 “封 ( 建 主义 )资 ( 本 主义 )修 ( 正 主义 )”的 “毒素 ”。 一位 姓 唐 的 年老 的 文质彬彬 的 “ 历史 反革命 ” 犯 ( 过去 是 国民党 的 官员 ) 在 默写 诸葛亮 的 《 出师表 》 和 范仲淹 的 赋 《 岳阳楼记 》。 差不多 每天 夜里 都 有人 讲 故事 、笑话 或 猜 谜语 。 一位 叫 文少甫 的 技校生 (也 是 位 政治犯 )最 喜欢 与 我 玩 智力 游戏 ,他 记得 不少 数学 游戏 和 中学 数学 竞赛 中 的 难题 ,我俩 经常 成天 沉浸 在 这些 游戏 中 。 大家 有时 会 为 一些 知识 或 新闻 争吵 起来 。 有 一次 为了 搞清 从 中国 向 东 飞 经过 更日线 时 日历 是 要 减少 或是 增加 一天 ,全 九号 的 人 差不多 都 卷入 了 争论 ;有 一次 为了 四季 是 怎样 形成 的 这个 问题 ,大家 也 争论 了 差不多 半个 小时 。 有 的 人 会 讲 笑话 ,有 的 人 喜欢 猜谜语 ,还有 的 人 喜欢 对对联 。 最 热闹 的 游戏 是 年轻人 像
小孩子 一样 捉迷藏 。 他们 跑 得 比 小孩子 快 ,上铺 下铺 上窜下跳 ,把 九号 搞 得 天翻地覆 。
当然 女人 始终 是 这群 男人 的 一个 话题 ,有人 津津有味 地 回忆 自己 第一次 性经验 ,有人 知道 女人 的 长相 、皮肤 色泽 、气质 和 性欲 特征 的 关系 ,也 有人 能 把 女性 阴部 特征 归纳 出 几类 来 。 最 开始 ,我 连 听到 大家 讨论 女孩子 的 衣着 都 会 产生 反感 ,听到 人们 讲到 性 ,脸 会 发烧 ,但 渐渐 地 我 开始 “久闻 不知 其 臭 ”,甚至 为 自己 没有 性经验 而 害羞 。
从 进 九号 开始 我 就 从 中国 社会 的 上层 进入 中国 社会 的 最底层 ,湖南省委 大院内 的小洋房 和 一切 上层 优裕 的 环境 不再 与 我 有缘 。 我 在 九号 住 了 将近 两年 ,直到 一九六九年 底 我 被 逮捕 和 判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