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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呐喊》"Call to Arms" by Lu Xun, 阿Q正传 (第二部分) (2)

阿Q正传 (第二部分) (2)

“ 锵锵 ,” 阿Q 料 不到 他 的 名字 会 和 “ 老 ” 字 联结 起来 , 以为 是 一句 别的 话 , 与己 无干 , 只是 唱 。 “ 得 , 锵 , 锵 令锵 , 锵 ! ” “ 老 Q。 ” “ 悔 不该 ……” “ 阿Q ! ” 秀才 只得 直呼其名 了 。 阿Q 这才 站住 , 歪着头 问道 ,“ 什么 ? ” “ 老 Q,…… 现在 ……” 赵 太爷 却 又 没有 话 ,“ 现在 …… 发财 么 ? ” “ 发财 ? 自然 。 要 什么 就是 什么 ……” “ 阿 ……Q 哥 , 像 我们 这样 穷 朋友 是 不要紧 的 ……” 赵 白眼 惴惴的 说 , 似乎 想探 革命党 的 口风 。 “ 穷 朋友 ? 你 总 比 我 有钱 。 ” 阿Q 说 着 自去 了 。 大家 都 怃然 , 没有 话 。 赵 太爷 父子 回家 , 晚上 商量 到 点灯 。 赵 白眼 回家 , 便 从 腰间 扯 下 搭 连来 , 交给 他 女人 藏 在 箱底 里 。 阿Q 飘飘然 的 飞 了 一通 , 回到 土谷祠 , 酒 已经 醒 透 了 。 这 晚上 , 管祠 的 老头子 也 意外 的 和 气 , 请 他 喝茶 ; 阿Q 便 向 他 要 了 两个 饼 , 吃 完 之后 , 又 要 了 一支 点 过 的 四两 烛 和 一个 树 烛台 , 点 起来 , 独自 躺 在 自己 的 小 屋里 。 他 说不出 的 新鲜 而且 高兴 , 烛火 像 元夜 似的 闪闪 的 跳 , 他 的 思想 也 迸 跳 起来 了 : “ 造反 ? 有趣 ,…… 来 了 一阵 白盔 白甲 的 革命党 , 都 拿 着 板 刀 , 钢鞭 , 炸弹 , 洋炮 , 三尖 两刃 刀 , 钩 镰枪 , 走过 土谷祠 , 叫 道 ,‘ 阿Q ! 同 去 同 去 ! ' 于是 一同 去 。 …… “ 这时 未庄 的 一伙 鸟 男女 才 好笑 哩 , 跪下 叫 道 ,‘ 阿Q , 饶命 ! ' 谁 听 他 ! 第一个 该死 的 是 小 D 和 赵 太爷 , 还有 秀才 , 还有 假洋鬼子 ,…… 留 几条 么 ? 王胡 本来 还 可留 , 但 也 不要 了 。 …… “ 东西 ,…… 直 走进 去 打开 箱子 来 : 元宝 , 洋钱 , 洋纱 衫 ,…… 秀才 娘子 的 一 张宁 式 床 (⒊) 先 搬 到 土谷祠 , 此外 便 摆 了 钱家 的 桌椅 ,—— 或者 也 就 用 赵家 的 罢 。 自己 是 不 动手 的 了 , 叫 小 D 来 搬 , 要 搬 得 快 , 搬 得 不快 打嘴巴 。 …… “ 赵 司晨 的 妹子 真丑 。 邹七嫂 的 女儿 过 几年 再说 。 假洋鬼子 的 老婆 会 和 没有 辫子 的 男人 睡觉 , 吓 , 不是 好 东西 ! 秀才 的 老婆 是 眼胞 上 有 疤 的 。 …… 吴妈 长久 不见 了 , 不 知道 在 那里 ,—— 可惜 脚太大 。 ” 阿Q 没有 想得 十分 停当 , 已经 发了 鼾声 , 四两 烛 还 只点 去 了 小 半寸 , 红焰焰 的 光照 着 他 张开 的 嘴 。 “ 荷荷 ! ” 阿Q 忽而 大叫 起来 , 抬 了 头 仓皇 的 四顾 , 待 到 看见 四两 烛 , 却 又 倒头 睡 去 了 。 第二天 他 起 得 很迟 , 走出 街上 看时 , 样样 都 照旧 。 他 也 仍然 肚饿 , 他 想着 , 想不起 什么 来 ; 但 他 忽而 似乎 有 了 主意 了 , 慢慢 的 跨 开步 , 有意无意 的 走 到 静修 庵 。 庵 和 春天 时节 一样 静 , 白 的 墙壁 和 漆黑 的 门 。 他 想 了 一想 , 前去 打 门 , 一只 狗 在 里面 叫 。 他 急急 拾 了 几块 断砖 , 再上去 较为 用力 的 打 , 打 到 黑 门上 生出 许多 麻点 的 时候 , 才 听 得 有人 来 开门 。 阿Q 连忙 捏 好 砖头 , 摆开 马步 , 准备 和 黑狗 来 开战 。 但 庵 门 只 开 了 一条 缝 , 并 无 黑狗 从中 冲出 , 望 进去 只有 一个 老 尼姑 。 “ 你 又 来 什么 事 ? ” 伊 大吃一惊 的 说 。 “ 革命 了 …… 你 知道 ? ……” 阿Q 说 得 很 含胡 。 “ 革命 革命 , 革过 一革 的 ,…… 你们 要革得 我们 怎么样 呢 ? ” 老 尼姑 两眼 通红 的 说 。 “ 什么 ? ……” 阿Q 诧异 了 。 “ 你 不 知道 , 他们 已经 来革过 了 ! ” “ 谁 ? ……” 阿Q 更 其 诧异 了 。 “ 那 秀才 和 洋鬼子 ! ” 阿Q 很出 意外 , 不由 的 一 错愕 ; 老 尼姑 见 他 失 了 锐气 , 便 飞速 的 关了门 , 阿Q 再 推时 , 牢 不可 开 , 再 打时 , 没有 回答 了 。 那 还是 上午 的 事 。 赵 秀才 消息 灵 , 一 知道 革命党 已 在 夜间 进城 , 便 将 辫子 盘 在 顶上 , 一早 去 拜访 那 历来 也 不 相能 的 钱 洋鬼子 。 这是 “ 咸与维新 ”(⒋) 的 时候 了 , 所以 他们 便 谈 得 很 投机 , 立刻 成 了 情投意合 的 同志 , 也 相约 去 革命 。 他们 想 而 又 想 , 才 想 出静 修庵 里 有 一块 “ 皇帝 万岁 万万岁 ” 的 龙牌 , 是 应该 赶紧 革掉 的 , 于是 又 立刻 同 到 庵 里 去 革命 。 因为 老 尼姑 来 阻挡 , 说 了 三句话 , 他们 便 将 伊 当作 满 政府 , 在 头上 很 给 了 不少 的 棍子 和 栗凿 。 尼姑 待 他们 走后 , 定 了 神来 检点 , 龙牌 固然 已经 碎 在 地上 了 , 而且 又 不见 了 观音 娘娘 座前 的 一个 宣德 炉 (⒌)。 这 事 阿Q 后来 才 知道 。 他 颇 悔 自己 睡着 , 但 也 深怪 他们 不 来 招呼 他 。 他 又 退一步 想道 : “ 难道 他们 还 没有 知道 我 已经 投降 了 革命党 么 ? ” 第八章 不准 革命 未庄 的 人心 日见 其 安静 了 。 据 传来 的 消息 , 知道 革命党 虽然 进 了 城 , 倒 还 没有 什么 大 异样 。 知县 大老爷 还是 原官 , 不过 改称 了 什么 , 而且 举人 老爷 也 做 了 什么 —— 这些 名目 , 未庄 人 都 说 不 明白 —— 官 , 带兵 的 也 还是 先前 的 老 把 总 (⒍)。 只有 一件 可怕 的 事 是 另 有 几个 不好 的 革命党 夹 在 里面 捣乱 , 第二天 便 动手 剪 辫子 , 听说 那 邻村 的 航船 七斤 便 着 了 道 儿 , 弄 得 不 像 人 样子 了 。 但 这 却 还 不算 大 恐怖 , 因为 未庄 人 本来 少 上城 , 即使 偶有 想 进城 的 , 也 就 立刻 变 了 计 , 碰不着 这 危险 。 阿Q 本 也 想 进城 去 寻 他 的 老朋友 , 一 得 这 消息 , 也 只得 作罢 了 。 但 未庄 也 不能 说 是 无 改革 。 几天 之后 , 将 辫子 盘 在 顶上 的 逐渐 增加 起来 了 , 早经 说 过 , 最先 自然 是 茂 才 公 , 其次 便是 赵 司晨 和 赵 白眼 , 后来 是 阿Q 。 倘在 夏天 , 大家 将 辫子 盘 在 头顶 上 或者 打 一个 结 , 本 不算什么 稀奇事 , 但 现在 是 暮秋 , 所以 这 “ 秋行夏令 ” 的 情形 , 在 盘 辫家 不能不 说 是 万分 的 英断 , 而 在 未庄 也 不能 说 无 关于 改革 了 。 赵 司晨 脑后 空荡荡 的 走来 , 看见 的 人大 嚷 说 , “ 豁 , 革命党 来 了 ! ” 阿Q 听到 了 很 羡慕 。 他 虽然 早 知道 秀才 盘 辫 的 大 新闻 , 但 总 没有 想到 自己 可以 照样做 , 现在 看见 赵 司晨 也 如此 , 才 有 了 学样 的 意思 , 定下 实行 的 决心 。 他用 一支 竹筷 将 辫子 盘 在 头顶 上 , 迟疑 多时 , 这才 放胆 的 走 去 。 他 在 街上 走 , 人 也 看 他 , 然而 不说 什么 话 , 阿Q 当初 很 不快 , 后来 便 很 不平 。 他 近来 很 容易 闹脾气 了 ; 其实 他 的 生活 , 倒 也 并不比 造反 之前 反 艰难 , 人见 他 也 客气 , 店铺 也 不 说 要 现钱 。 而 阿Q 总 觉得 自己 太 失意 : 既然 革了 命 , 不 应该 只是 这样 的 。 况且 有 一回 看见 小 D, 愈 使 他 气破 肚皮 了 。 小 D 也 将 辫子 盘 在 头顶 上 了 , 而且 也 居然 用 一支 竹筷 。 阿Q 万料 不到 他 也 敢 这样 做 , 自己 也 决 不准 他 这样 做 ! 小 D 是 什么 东西 呢 ? 他 很 想 即刻 揪住 他 , 拗断 他 的 竹筷 , 放下 他 的 辫子 , 并且 批 他 几个 嘴巴 , 聊且 惩罚 他 忘 了 生辰八字 , 也 敢 来 做 革命党 的 罪 。 但 他 终于 饶放 了 , 单是 怒目而视 的 吐 一口 唾沫 道 “ 呸 ! ” 这 几日 里 , 进城 去 的 只有 一个 假洋鬼子 。 赵 秀才 本 也 想 靠着 寄存 箱子 的 渊源 , 亲身 去 拜访 举人 老爷 的 , 但 因为 有 剪 辫 的 危险 , 所以 也 中止 了 。 他 写 了 一封 “ 黄伞格 ”(⒎) 的 信 , 托 假洋鬼子 带上 城 , 而且 托 他 给 自己 绍 介绍 介 , 去 进 自由党 。 假洋鬼子 回来 时 , 向 秀才 讨还 了 四块 洋钱 , 秀才 便 有 一块 银 桃子 挂 在 大襟 上 了 ; 未庄 人 都 惊服 , 说 这 是 柿油党 的 顶子 (⒏), 抵 得 一个 翰林 (⒐); 赵 太爷 因此 也 骤然 大阔 , 远 过于 他 儿子 初隽 秀才 的 时候 , 所以 目空一切 , 见 了 阿Q , 也 就 很 有些 不 放在眼里 了 。 阿Q 正在 不平 , 又 时时刻刻 感着 冷落 , 一听 得 这 银 桃子 的 传说 , 他 立即 悟出 自己 之所以 冷落 的 原因 了 : 要 革命 , 单说 投降 , 是 不行 的 ; 盘 上 辫子 , 也 不行 的 ; 第一 着 仍然 要 和 革命党 去 结识 。 他 生平 所 知道 的 革命党 只有 两个 , 城里 的 一个 早已 “ 嚓 ” 的 杀掉 了 , 现在 只 剩 了 一个 假洋鬼子 。 他 除却 赶紧 去 和 假洋鬼子 商量 之外 , 再 没有 别的 道路 了 。 钱府 的 大门 正开着 , 阿Q 便 怯怯 的 躄 进去 。 他 一到 里面 , 很 吃 了 惊 , 只见 假洋鬼子 正站 在 院子 的 中央 , 一身 乌黑 的 大约 是 洋衣 , 身上 也 挂 着 一块 银 桃子 , 手里 是 阿Q 曾经 领教过 的 棍子 , 已经 留 到 一尺 多长 的 辫子 都 拆开 了 披 在 肩 背上 , 蓬头散发 的 像 一个 刘海 仙 (⒑)。 对面 挺直 的 站 着 赵 白眼 和 三个 闲人 , 正在 必恭必敬 的 听 说话 。 阿Q 轻轻 的 走近 了 , 站 在 赵 白眼 的 背后 , 心里 想 招呼 , 却 不 知道 怎么 说 才 好 : 叫 他 假洋鬼子 固然 是 不行 的 了 , 洋人 也 不妥 , 革命党 也 不妥 , 或者 就 应该 叫洋 先生 了 罢 。 洋 先生 却 没有 见 他 , 因为 白着 眼睛 讲得 正 起劲 : “ 我 是 性急 的 , 所以 我们 见面 , 我 总是 说 : 洪哥 (⒒)! 我们 动手 罢 ! 他 却 总 说道 N o! —— 这是 洋话 , 你们 不 懂 的 。 否则 早已 成功 了 。 然而 这 正是 他 做事 小心 的 地方 。 他 再三再四 的 请 我 上 湖北 , 我 还 没有 肯 。 谁 愿意 在 这 小 县城 里 做 事情 。 ……” “ 唔 ,…… 这个 ……” 阿Q 候 他 略 停 , 终于 用 十二分 的 勇气 开口 了 , 但 不 知道 因为 什么 , 又 并 不 叫 他洋 先生 。 听 着 说话 的 四个 人 都 吃惊 的 回顾 他 。 洋 先生 也 才 看见 : “ 什么 ? ” “ 我 ……” “ 出去 ! ” “ 我要 投 ……” “ 滚出去 ! ” 洋 先生 扬起 哭丧棒 来 了 。 赵 白眼 和 闲 人们 便 都 吆喝 道 :“ 先生 叫 你 滚出去 , 你 还 不 听 么 ! ” 阿Q 将 手 向 头上 一 遮 , 不 自觉 的 逃出 门外 ; 洋 先生 倒 也 没有 追 。 他 快 跑 了 六 十多步 , 这才 慢慢 的 走 , 于是 心里 便 涌起 了 忧愁 : 洋 先生 不准 他 革命 , 他 再 没有 别的 路 ; 从此 决不能 望 有 白盔 白甲 的 人来 叫 他 , 他 所有 的 抱负 , 志向 , 希望 , 前程 , 全 被 一笔勾销 了 。 至于 闲 人们 传扬 开去 , 给 小 D 王胡等辈 笑话 , 倒 是 还 在 其次 的 事 。 他 似乎 从来 没有 经验 过 这样 的 无聊 。 他 对于 自己 的 盘 辫子 , 仿佛 也 觉得 无 意味 , 要 侮蔑 ; 为 报仇 起见 , 很想 立刻 放下 辫子 来 , 但 也 没有 竟放 。 他游到 夜间 , 赊 了 两碗 酒 , 喝 下肚 去 , 渐渐 的 高兴 起来 了 , 思想 里 才 又 出现 白盔 白甲 的 碎片 。 有 一天 , 他 照例 的 混 到 夜深 , 待 酒店 要 关门 , 才 踱 回 土谷祠 去 。 拍 , 吧 ……! 他 忽而 听得 一种 异样 的 声音 , 又 不是 爆竹 。 阿Q 本来 是 爱 看热闹 , 爱管闲事 的 , 便 在 暗中 直寻 过去 。 似乎 前面 有些 脚步声 ; 他 正 听 , 猛然间 一个 人 从 对面 逃来 了 。 阿Q 一 看见 , 便 赶紧 翻身 跟着 逃 。 那 人 转弯 , 阿Q 也 转弯 , 那 人 站住 了 , 阿Q 也 站住 。 他 看 后面 并 无 什么 , 看 那 人 便是 小 D。 “ 什么 ? ” 阿Q 不平 起来 了 。 “ 赵 …… 赵家 遭抢 了 ! ” 小 D 气喘吁吁 的 说 。 阿Q 的 心 怦怦 的 跳 了 。 小 D 说 了 便 走 ; 阿Q 却 逃 而 又 停 的 两三回 。 但 他 究竟 是 做 过 “ 这路 生意 ”, 格外 胆大 , 于是 躄 出路 角 , 仔细 的 听 , 似乎 有些 嚷嚷 , 又 仔细 的 看 , 似乎 许多 白盔 白甲 的 人 , 络绎 的 将 箱子 抬 出 了 , 器具 抬 出 了 , 秀才 娘子 的 宁式 床 也 抬 出 了 , 但是 不 分明 , 他 还 想 上前 , 两只 脚 却 没有 动 。


阿Q正传 (第二部分) (2) The True Story of Q (Part II) (2) La véritable histoire d'Ah Q (2ème partie) (2) La vera storia di Ah Q (parte 2) (2) A Verdadeira História de Ah Q (Parte 2) (2) Правдивая история Ah Q (Часть 2) (2) Den sanna historien om Ah Q (del 2) (2)

“ 锵锵 ,” 阿Q 料 不到 他 的 名字 会 和 “ 老 ” 字 联结 起来 , 以为 是 一句 别的 话 , 与己 无干 , 只是 唱 。 “ 得 , 锵 , 锵 令锵 , 锵 ! ”   “ 老 Q。 ”   “ 悔 不该 ……”   “ 阿Q ! ” 秀才 只得 直呼其名 了 。 阿Q 这才 站住 , 歪着头 问道 ,“ 什么 ? ”   “ 老 Q,…… 现在 ……” 赵 太爷 却 又 没有 话 ,“ 现在 …… 发财 么 ? ”   “ 发财 ? 自然 。 要 什么 就是 什么 ……”   “ 阿 ……Q 哥 , 像 我们 这样 穷 朋友 是 不要紧 的 ……” 赵 白眼 惴惴的 说 , 似乎 想探 革命党 的 口风 。 “ 穷 朋友 ? 你 总 比 我 有钱 。 ” 阿Q 说 着 自去 了 。 大家 都 怃然 , 没有 话 。 赵 太爷 父子 回家 , 晚上 商量 到 点灯 。 赵 白眼 回家 , 便 从 腰间 扯 下 搭 连来 , 交给 他 女人 藏 在 箱底 里 。 阿Q 飘飘然 的 飞 了 一通 , 回到 土谷祠 , 酒 已经 醒 透 了 。 这 晚上 , 管祠 的 老头子 也 意外 的 和 气 , 请 他 喝茶 ; 阿Q 便 向 他 要 了 两个 饼 , 吃 完 之后 , 又 要 了 一支 点 过 的 四两 烛 和 一个 树 烛台 , 点 起来 , 独自 躺 在 自己 的 小 屋里 。 他 说不出 的 新鲜 而且 高兴 , 烛火 像 元夜 似的 闪闪 的 跳 , 他 的 思想 也 迸 跳 起来 了 :   “ 造反 ? 有趣 ,…… 来 了 一阵 白盔 白甲 的 革命党 , 都 拿 着 板 刀 , 钢鞭 , 炸弹 , 洋炮 , 三尖 两刃 刀 , 钩 镰枪 , 走过 土谷祠 , 叫 道 ,‘ 阿Q ! 同 去 同 去 ! ' 于是 一同 去 。 ……   “ 这时 未庄 的 一伙 鸟 男女 才 好笑 哩 , 跪下 叫 道 ,‘ 阿Q , 饶命 ! ' 谁 听 他 ! 第一个 该死 的 是 小 D 和 赵 太爷 , 还有 秀才 , 还有 假洋鬼子 ,…… 留 几条 么 ? 王胡 本来 还 可留 , 但 也 不要 了 。 ……   “ 东西 ,…… 直 走进 去 打开 箱子 来 : 元宝 , 洋钱 , 洋纱 衫 ,…… 秀才 娘子 的 一 张宁 式 床 (⒊) 先 搬 到 土谷祠 , 此外 便 摆 了 钱家 的 桌椅 ,—— 或者 也 就 用 赵家 的 罢 。 自己 是 不 动手 的 了 , 叫 小 D 来 搬 , 要 搬 得 快 , 搬 得 不快 打嘴巴 。 ……   “ 赵 司晨 的 妹子 真丑 。 邹七嫂 的 女儿 过 几年 再说 。 假洋鬼子 的 老婆 会 和 没有 辫子 的 男人 睡觉 , 吓 , 不是 好 东西 ! 秀才 的 老婆 是 眼胞 上 有 疤 的 。 …… 吴妈 长久 不见 了 , 不 知道 在 那里 ,—— 可惜 脚太大 。 ”    阿Q 没有 想得 十分 停当 , 已经 发了 鼾声 , 四两 烛 还 只点 去 了 小 半寸 , 红焰焰 的 光照 着 他 张开 的 嘴 。 “ 荷荷 ! ” 阿Q 忽而 大叫 起来 , 抬 了 头 仓皇 的 四顾 , 待 到 看见 四两 烛 , 却 又 倒头 睡 去 了 。 第二天 他 起 得 很迟 , 走出 街上 看时 , 样样 都 照旧 。 他 也 仍然 肚饿 , 他 想着 , 想不起 什么 来 ; 但 他 忽而 似乎 有 了 主意 了 , 慢慢 的 跨 开步 , 有意无意 的 走 到 静修 庵 。 庵 和 春天 时节 一样 静 , 白 的 墙壁 和 漆黑 的 门 。 他 想 了 一想 , 前去 打 门 , 一只 狗 在 里面 叫 。 他 急急 拾 了 几块 断砖 , 再上去 较为 用力 的 打 , 打 到 黑 门上 生出 许多 麻点 的 时候 , 才 听 得 有人 来 开门 。 阿Q 连忙 捏 好 砖头 , 摆开 马步 , 准备 和 黑狗 来 开战 。 但 庵 门 只 开 了 一条 缝 , 并 无 黑狗 从中 冲出 , 望 进去 只有 一个 老 尼姑 。 “ 你 又 来 什么 事 ? ” 伊 大吃一惊 的 说 。 “ 革命 了 …… 你 知道 ? ……” 阿Q 说 得 很 含胡 。 “ 革命 革命 , 革过 一革 的 ,…… 你们 要革得 我们 怎么样 呢 ? ” 老 尼姑 两眼 通红 的 说 。 “ 什么 ? ……” 阿Q 诧异 了 。 “ 你 不 知道 , 他们 已经 来革过 了 ! ”   “ 谁 ? ……” 阿Q 更 其 诧异 了 。 “ 那 秀才 和 洋鬼子 ! ”    阿Q 很出 意外 , 不由 的 一 错愕 ; 老 尼姑 见 他 失 了 锐气 , 便 飞速 的 关了门 , 阿Q 再 推时 , 牢 不可 开 , 再 打时 , 没有 回答 了 。 那 还是 上午 的 事 。 赵 秀才 消息 灵 , 一 知道 革命党 已 在 夜间 进城 , 便 将 辫子 盘 在 顶上 , 一早 去 拜访 那 历来 也 不 相能 的 钱 洋鬼子 。 这是 “ 咸与维新 ”(⒋) 的 时候 了 , 所以 他们 便 谈 得 很 投机 , 立刻 成 了 情投意合 的 同志 , 也 相约 去 革命 。 他们 想 而 又 想 , 才 想 出静 修庵 里 有 一块 “ 皇帝 万岁 万万岁 ” 的 龙牌 , 是 应该 赶紧 革掉 的 , 于是 又 立刻 同 到 庵 里 去 革命 。 因为 老 尼姑 来 阻挡 , 说 了 三句话 , 他们 便 将 伊 当作 满 政府 , 在 头上 很 给 了 不少 的 棍子 和 栗凿 。 尼姑 待 他们 走后 , 定 了 神来 检点 , 龙牌 固然 已经 碎 在 地上 了 , 而且 又 不见 了 观音 娘娘 座前 的 一个 宣德 炉 (⒌)。 这 事 阿Q 后来 才 知道 。 他 颇 悔 自己 睡着 , 但 也 深怪 他们 不 来 招呼 他 。 他 又 退一步 想道 :   “ 难道 他们 还 没有 知道 我 已经 投降 了 革命党 么 ? ” 第八章   不准 革命 未庄 的 人心 日见 其 安静 了 。 据 传来 的 消息 , 知道 革命党 虽然 进 了 城 , 倒 还 没有 什么 大 异样 。 知县 大老爷 还是 原官 , 不过 改称 了 什么 , 而且 举人 老爷 也 做 了 什么 —— 这些 名目 , 未庄 人 都 说 不 明白 —— 官 , 带兵 的 也 还是 先前 的 老 把 总 (⒍)。 只有 一件 可怕 的 事 是 另 有 几个 不好 的 革命党 夹 在 里面 捣乱 , 第二天 便 动手 剪 辫子 , 听说 那 邻村 的 航船 七斤 便 着 了 道 儿 , 弄 得 不 像 人 样子 了 。 但 这 却 还 不算 大 恐怖 , 因为 未庄 人 本来 少 上城 , 即使 偶有 想 进城 的 , 也 就 立刻 变 了 计 , 碰不着 这 危险 。 阿Q 本 也 想 进城 去 寻 他 的 老朋友 , 一 得 这 消息 , 也 只得 作罢 了 。 但 未庄 也 不能 说 是 无 改革 。 几天 之后 , 将 辫子 盘 在 顶上 的 逐渐 增加 起来 了 , 早经 说 过 , 最先 自然 是 茂 才 公 , 其次 便是 赵 司晨 和 赵 白眼 , 后来 是 阿Q 。 倘在 夏天 , 大家 将 辫子 盘 在 头顶 上 或者 打 一个 结 , 本 不算什么 稀奇事 , 但 现在 是 暮秋 , 所以 这 “ 秋行夏令 ” 的 情形 , 在 盘 辫家 不能不 说 是 万分 的 英断 , 而 在 未庄 也 不能 说 无 关于 改革 了 。 赵 司晨 脑后 空荡荡 的 走来 , 看见 的 人大 嚷 说 ,   “ 豁 , 革命党 来 了 ! ”    阿Q 听到 了 很 羡慕 。 他 虽然 早 知道 秀才 盘 辫 的 大 新闻 , 但 总 没有 想到 自己 可以 照样做 , 现在 看见 赵 司晨 也 如此 , 才 有 了 学样 的 意思 , 定下 实行 的 决心 。 他用 一支 竹筷 将 辫子 盘 在 头顶 上 , 迟疑 多时 , 这才 放胆 的 走 去 。 他 在 街上 走 , 人 也 看 他 , 然而 不说 什么 话 , 阿Q 当初 很 不快 , 后来 便 很 不平 。 他 近来 很 容易 闹脾气 了 ; 其实 他 的 生活 , 倒 也 并不比 造反 之前 反 艰难 , 人见 他 也 客气 , 店铺 也 不 说 要 现钱 。 而 阿Q 总 觉得 自己 太 失意 : 既然 革了 命 , 不 应该 只是 这样 的 。 况且 有 一回 看见 小 D, 愈 使 他 气破 肚皮 了 。 小 D 也 将 辫子 盘 在 头顶 上 了 , 而且 也 居然 用 一支 竹筷 。 阿Q 万料 不到 他 也 敢 这样 做 , 自己 也 决 不准 他 这样 做 ! 小 D 是 什么 东西 呢 ? 他 很 想 即刻 揪住 他 , 拗断 他 的 竹筷 , 放下 他 的 辫子 , 并且 批 他 几个 嘴巴 , 聊且 惩罚 他 忘 了 生辰八字 , 也 敢 来 做 革命党 的 罪 。 但 他 终于 饶放 了 , 单是 怒目而视 的 吐 一口 唾沫 道 “ 呸 ! ”    这 几日 里 , 进城 去 的 只有 一个 假洋鬼子 。 赵 秀才 本 也 想 靠着 寄存 箱子 的 渊源 , 亲身 去 拜访 举人 老爷 的 , 但 因为 有 剪 辫 的 危险 , 所以 也 中止 了 。 他 写 了 一封 “ 黄伞格 ”(⒎) 的 信 , 托 假洋鬼子 带上 城 , 而且 托 他 给 自己 绍 介绍 介 , 去 进 自由党 。 假洋鬼子 回来 时 , 向 秀才 讨还 了 四块 洋钱 , 秀才 便 有 一块 银 桃子 挂 在 大襟 上 了 ; 未庄 人 都 惊服 , 说 这 是 柿油党 的 顶子 (⒏), 抵 得 一个 翰林 (⒐); 赵 太爷 因此 也 骤然 大阔 , 远 过于 他 儿子 初隽 秀才 的 时候 , 所以 目空一切 , 见 了 阿Q , 也 就 很 有些 不 放在眼里 了 。 阿Q 正在 不平 , 又 时时刻刻 感着 冷落 , 一听 得 这 银 桃子 的 传说 , 他 立即 悟出 自己 之所以 冷落 的 原因 了 : 要 革命 , 单说 投降 , 是 不行 的 ; 盘 上 辫子 , 也 不行 的 ; 第一 着 仍然 要 和 革命党 去 结识 。 他 生平 所 知道 的 革命党 只有 两个 , 城里 的 一个 早已 “ 嚓 ” 的 杀掉 了 , 现在 只 剩 了 一个 假洋鬼子 。 他 除却 赶紧 去 和 假洋鬼子 商量 之外 , 再 没有 别的 道路 了 。 钱府 的 大门 正开着 , 阿Q 便 怯怯 的 躄 进去 。 他 一到 里面 , 很 吃 了 惊 , 只见 假洋鬼子 正站 在 院子 的 中央 , 一身 乌黑 的 大约 是 洋衣 , 身上 也 挂 着 一块 银 桃子 , 手里 是 阿Q 曾经 领教过 的 棍子 , 已经 留 到 一尺 多长 的 辫子 都 拆开 了 披 在 肩 背上 , 蓬头散发 的 像 一个 刘海 仙 (⒑)。 对面 挺直 的 站 着 赵 白眼 和 三个 闲人 , 正在 必恭必敬 的 听 说话 。 阿Q 轻轻 的 走近 了 , 站 在 赵 白眼 的 背后 , 心里 想 招呼 , 却 不 知道 怎么 说 才 好 : 叫 他 假洋鬼子 固然 是 不行 的 了 , 洋人 也 不妥 , 革命党 也 不妥 , 或者 就 应该 叫洋 先生 了 罢 。 洋 先生 却 没有 见 他 , 因为 白着 眼睛 讲得 正 起劲 :   “ 我 是 性急 的 , 所以 我们 见面 , 我 总是 说 : 洪哥 (⒒)! 我们 动手 罢 ! 他 却 总 说道 N o! —— 这是 洋话 , 你们 不 懂 的 。 否则 早已 成功 了 。 然而 这 正是 他 做事 小心 的 地方 。 他 再三再四 的 请 我 上 湖北 , 我 还 没有 肯 。 谁 愿意 在 这 小 县城 里 做 事情 。 ……”   “ 唔 ,…… 这个 ……” 阿Q 候 他 略 停 , 终于 用 十二分 的 勇气 开口 了 , 但 不 知道 因为 什么 , 又 并 不 叫 他洋 先生 。 听 着 说话 的 四个 人 都 吃惊 的 回顾 他 。 洋 先生 也 才 看见 :   “ 什么 ? ”   “ 我 ……”   “ 出去 ! ”   “ 我要 投 ……”   “ 滚出去 ! ” 洋 先生 扬起 哭丧棒 来 了 。 赵 白眼 和 闲 人们 便 都 吆喝 道 :“ 先生 叫 你 滚出去 , 你 还 不 听 么 ! ”    阿Q 将 手 向 头上 一 遮 , 不 自觉 的 逃出 门外 ; 洋 先生 倒 也 没有 追 。 他 快 跑 了 六 十多步 , 这才 慢慢 的 走 , 于是 心里 便 涌起 了 忧愁 : 洋 先生 不准 他 革命 , 他 再 没有 别的 路 ; 从此 决不能 望 有 白盔 白甲 的 人来 叫 他 , 他 所有 的 抱负 , 志向 , 希望 , 前程 , 全 被 一笔勾销 了 。 至于 闲 人们 传扬 开去 , 给 小 D 王胡等辈 笑话 , 倒 是 还 在 其次 的 事 。 他 似乎 从来 没有 经验 过 这样 的 无聊 。 他 对于 自己 的 盘 辫子 , 仿佛 也 觉得 无 意味 , 要 侮蔑 ; 为 报仇 起见 , 很想 立刻 放下 辫子 来 , 但 也 没有 竟放 。 他游到 夜间 , 赊 了 两碗 酒 , 喝 下肚 去 , 渐渐 的 高兴 起来 了 , 思想 里 才 又 出现 白盔 白甲 的 碎片 。 有 一天 , 他 照例 的 混 到 夜深 , 待 酒店 要 关门 , 才 踱 回 土谷祠 去 。 拍 , 吧 ……! 他 忽而 听得 一种 异样 的 声音 , 又 不是 爆竹 。 阿Q 本来 是 爱 看热闹 , 爱管闲事 的 , 便 在 暗中 直寻 过去 。 似乎 前面 有些 脚步声 ; 他 正 听 , 猛然间 一个 人 从 对面 逃来 了 。 阿Q 一 看见 , 便 赶紧 翻身 跟着 逃 。 那 人 转弯 , 阿Q 也 转弯 , 那 人 站住 了 , 阿Q 也 站住 。 他 看 后面 并 无 什么 , 看 那 人 便是 小 D。 “ 什么 ? ” 阿Q 不平 起来 了 。 “ 赵 …… 赵家 遭抢 了 ! ” 小 D 气喘吁吁 的 说 。 阿Q 的 心 怦怦 的 跳 了 。 小 D 说 了 便 走 ; 阿Q 却 逃 而 又 停 的 两三回 。 但 他 究竟 是 做 过 “ 这路 生意 ”, 格外 胆大 , 于是 躄 出路 角 , 仔细 的 听 , 似乎 有些 嚷嚷 , 又 仔细 的 看 , 似乎 许多 白盔 白甲 的 人 , 络绎 的 将 箱子 抬 出 了 , 器具 抬 出 了 , 秀才 娘子 的 宁式 床 也 抬 出 了 , 但是 不 分明 , 他 还 想 上前 , 两只 脚 却 没有 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