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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 (Anna Karenina), 安娜·卡列尼娜 2 (1)

安娜·卡列尼娜 2 (1)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穿 好 了 衣服 , 在 身上 洒 了 些 香水 , 拉直 衬衣 袖口 , 照常 把 香烟 、 袖珍 簿 、 火柴 和 那 有着 双重 链子 和 表坠 的 表分置 在 各个 口袋 里 , 然后 抖开 手帕 , 虽然 他 很 不幸 , 但是 他 感到 清爽 , 芬芳 , 健康 和 肉体上 的 舒适 , 他 两腿 微微 摇摆 着 走进 了 餐室 , 他 的 咖啡 已 摆在 那里 等 他 , 咖啡 旁边 放着 信件 和 衙门 里 送来 的 公文 。 他 阅读 信件 。 有 一封 令人 极 不 愉快 , 是 一个 想要 买 他 妻子 地产 上 的 一座 树林 的 商人 写 来 的 , 出卖 这座 树林 是 绝对 必要 的 ; 但是 现在 , 在 他 没有 和 妻子 和解 以前 , 这个 问题 是 无法 谈 的 。 最 不 愉快 的 是 他 的 金钱 上 的 利害关系 要 牵涉到 他 急待 跟 他 妻子 和解 的 问题 上去 。 想到 他会 被 这种 利害关系 所 左右 , 他会 为了 卖 树林 的 缘故 去 跟 他 妻子 讲 和 —— 想到 这个 , 就 使 他 不 愉快 了 。 看 完 了 信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把 衙门 里 送来 的 公文 拉 到 面前 , 迅速 地阅 过 了 两件 公事 , 用 粗 铅笔 做 了 些 记号 , 就 把 公文 推在 一旁 , 端起 咖啡 ; 他 一面 喝咖啡 , 一面 打开 油墨 未干 的 晨报 , 开始 读 起来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定 阅 一份 自由主义 派 的 报纸 , 不是 极端 自由主义 派 的 而是 代表 大多数 人 意见 的 报纸 。 虽然 他 对于 科学 、 艺术 和 政治 并 没有 特别 兴趣 , 但 他 对 这 一切 问题 却 坚持 抱 着 与 大多数 人 和 他 的 报纸 一致 的 意见 。 只有 在 大多数 人 改变 了 意见 的 时候 , 他 这 才 随着 改变 , 或者 , 更 严格 地说 , 他 并 没有 改变 , 而是 意见 本身 不知不觉 地 在 他 心中 改变 了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并 没有 选择 他 的 政治 主张 和 见解 ; 这些 政治 主张 和 见解 是 自动 到 他 这里 来 的 , 正如 他 并 没有 选择 帽子 和 上衣 的 样式 , 而 只是 穿戴 着 大家 都 在 穿戴 的 。 生活 于 上流社会 里 的 他 —— 由于 普通 在 成年期 发育 成熟 的 , 对于 某种 精神 活动 的 要求 —— 必须 有 见解 正如 必须 有 帽子 一样 。 如果说 他 爱 自由主义 的 见解 胜过 爱 他 周围 许多 人 抱 着 的 保守 见解 是 有 道理 的 , 那 倒 不是 由于 他 认为 自由主义 更 合理 , 而是 由于 它 更 适合 他 的 生活 方式 。 自由党 说 俄国 一切都是 坏 的 , 的确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负债累累 , 正 缺钱 用 。 自由党 说 结婚 是 完全 过时 的 制度 , 必须 改革 才行 ; 而 家庭 生活 的确 没有 给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多少 乐趣 , 而且 逼 得 他 说谎 做假 , 那 是 完全 违反 他 的 本性 的 。 自由党 说 , 或者 毋宁 说 是 暗示 , 宗教 的 作用 只 在于 箝制 人民 中 那些 野蛮 阶层 ; 而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连 做 一次 短短的 礼拜 , 都 站 得 腰酸腿痛 , 而且 想不透 既然 现世 生活 过得 这么 愉快 , 那么 用 所有 这些 可怕 而 夸张 的 言词 来 谈论 来世 还有 什么 意思 。 而且 , 爱 说笑话 的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常 喜欢 说 : 如果 人要 夸耀 自己 的 祖先 , 他 就 不 应当 到 留 里克 ① 为止 , 而 不 承认 他 的 始祖 —— 猴子 , 他 喜欢 用 这 一类 的话 去 难倒 老实 的 人 。 就 这样 , 自由主义 的 倾向 成 了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的 一种 习癖 , 他 喜欢 他 的 报纸 , 正如 他 喜欢 饭后 抽 一支 雪茄 一样 , 因为 它 在 他 的 脑子里 散布 了 一层 轻雾 。 他读 社论 , 社论 认为 , 在 现在 这个 时代 , 叫嚣 急进 主义 有 吞没 一切 保守 分子 的 危险 , 叫嚣 政府 应当 采取 适当 措施 扑灭 革命 的 祸害 , 这 类 叫嚣 是 毫无 意思 的 ; 正相反 ,“ 照 我们 的 意见 , 危险 并 不 在于 假想 的 革命 的 祸害 , 而 在于 阻碍 进步 的 墨守成规 ,” 云云 。 他 又 读 了 另外 一篇 关于 财政 的 论文 , 其中 提到 了 边 沁 和 密勒 ②, 并 对 政府 某部 有所 讽刺 。 凭着 他 特有 的 机敏 , 他 领会 了 每句 暗讽 的 意义 , 猜透 了 它 从何而来 , 针对 什么 人 , 出于 什么 动机 而发 ; 这 , 像 平常 一样 , 给予 他 一定 的 满足 。 -------- ① 留 里克 ( 死 于 879), 俄国 的 建国 者 , 留 里克 王朝 (869—1598) 的 始祖 。 ② 边沁 (1748—1832), 英国 资产阶级 法律学家 和 伦理学家 , 功利主义 的 代表 人物 。 密勒 (1806—1372), 英国 哲学家 , 政治 活动家 , 经济学家 。 在 伦理学 上 他 接近 边沁 的 功利主义 。 但是 今天 这种 满足 被 马特 廖娜 · 菲利 蒙 诺夫 娜 的 劝告 和 家中 的 不如意 状态 破坏 了 。 还 在 报上 看到 贝斯特 伯爵 ① 已 赴 威斯巴登 ② 的 传说 , 看到 医治 白发 、 出售 轻便 马车 和 某 青年 征求 职业 的 广告 ; 但是 这些 新闻报导 并 没有 像 平常 那样 给予 他 一种 宁静 的 讥讽 的 满足 。 -------- ① 贝斯特 伯爵 (1809—1886), 奥 匈 帝国 首相 , 俾斯麦 的 政敌 。 ② 威斯巴登 , 德国 西部 的 城市 , 在 莱茵河 畔 , 是 矿泉 疗养地 。 看过 了 报 , 喝完 了 第二杯 咖啡 , 吃 完 了 抹 上 黄油 的 面包 , 他立 起身 来 , 拂去 落 在 背心 上 的 面包屑 , 然后 , 挺起 宽阔 的 胸膛 , 他 快乐 地 微笑 着 , 并 不是 因为 他 心里 有 什么 特别 愉快 的 事 —— 快乐 的 微笑 是 由 良好 的 消化 引起 的 。 但是 这 快乐 的 微笑 立刻 使 他 想起 了 一切 , 他 又 变得 沉思 了 。 可以 听到 门外 有 两个 小孩 的 声音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听 出来 是 他 的 小男孩 格里沙 和 他 的 大 女儿 塔尼 娅 的 声音 ), 他们 正在 搬弄 什么 东西 , 打翻 了 。 “ 我 对 你 说 了 不要 叫 乘客 坐在 车顶 上 。 ” 小女孩 用 英语 嚷 着 ,“ 拾起来 ! ” “ 一切都是 乱糟糟 的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 奇想 ,“ 孩子 们 没有 人管 , 到处 乱跑 。 ” 他 走 到 门边 去 叫 他们 。 他们 抛下 那当 火车 用 的 匣子 , 向 父亲 走来 。 那小女孩 , 她 父亲 的 宝贝 , 莽撞 地 跑 进来 , 抱住 他 , 笑嘻嘻 地吊 在 他 的 脖颈 上 , 她 老 喜欢 闻 他 的 络腮胡子 散发出 的 闻惯 的 香气 。 最后 小女孩 吻 了 吻 他 那 因为 弯屈 的 姿势 而 涨红 的 、 闪烁着 慈爱 光辉 的 面孔 , 松开 了 她 的 两手 , 待 要 跑 开去 , 但是 她 父亲 拉 住 了 她 。 “ 妈妈 怎样 了 ? ” 他 问 , 抚摸 着 他 女儿 的 滑润 柔软 的 小 脖颈 。 “ 你好 ,” 他 说 , 向 走上 来 问候 他 的 男孩 微笑 着 说 。 他 意识 到 他 并 不怎么 爱 那 男孩 , 但 他 总是 尽量 同样 对待 ; 可是 那 男孩 感觉 到 这 一点 , 对于 他 父亲 的 冷淡 的 微笑 并 没有 报以 微笑 。 “ 妈妈 ? 她 起来 了 ,” 女孩 回答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叹 了 口气 。 “ 这么 说 她 又 整整 一夜 没有 睡 ,” 他 想 。 “ 哦 , 她 快活 吗 ? ” 小女孩 知道 , 她 父亲 和 母亲 吵 了 架 , 母亲 不会 快活 , 父亲 也 一定 明白 的 , 他 这么 随随便便 地问 她 只是 在 作假 。 因此 她 为 她 父亲 涨红了脸 。 他 立刻 觉察 出来 , 也 脸红 了 。 “ 我 不 知道 ,” 她 说 。 “ 她 没有 说 要 我们 上课 , 她 只是 说 要 我们 跟 古里 小姐 到 外祖母 家去 走走 。 ” “ 哦 , 去 吧 , 塔尼 娅 , 我 的 宝宝 。 哦 , 等一等 ! ” 他 说 , 还拉牢 她 , 抚摸 着 她 的 柔软 的 小手 。 他 从 壁炉 上取 下 他 昨天 放在 那里 的 一小 盒 糖果 , 拣 她 最 爱 吃 的 , 给 了 她 两块 , 一块 巧克力 和 一块 软糖 。 “ 给 格里沙 ? ” 小女孩 指着 巧克力 说 。 “ 是 , 是 。 ” 又 抚摸 了 一下 她 的 小 肩膀 , 他 吻 了 吻 她 的 发根 和 脖颈 , 就 放 她 走 了 。 “ 马车 套 好 了 ,” 马特维 说 ,“ 但是 有 个人 为了 请愿 的 事要 见 您 。 ” “ 来 了 很 久 吗 ?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问 。 “ 半个 钟头 的 光景 。 ” “ 我 对 你 说 了 多少次 , 有人 来 马上 告诉 我 ! ” “ 至少 总得 让 您 喝完 咖啡 ,” 马特维 说 , 他 的 声调 粗鲁 而 又 诚恳 , 使得 人 不 能够 生气 。 “ 那么 , 马上 请 那个 人 进来 吧 ,” 奥布 隆斯基 说 , 烦恼 地皱 着 眉 。 那 请愿 者 , 参谋 大尉 加里宁 的 寡妻 , 来 请求 一件 办不到 的 而且 不合理 的 事情 ; 但是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照例 请 她 坐下 , 留心 地 听 她 说完 , 没有 打断 她 一句 , 并且 给 了 她 详细 的 指示 , 告诉 她 怎样 以及 向 谁 去 请求 , 甚至 还 用 他 的 粗大 、 散漫 、 优美 而 清楚 的 笔迹 , 敏捷 而 流利地 替 她 写 了 一封信 给 一位 可以 帮 她 忙 的 人 。 打发走 了 参谋 大尉 的 寡妻 以后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拿 起 帽子 , 站住 想 了 想 他 忘记 什么 没有 。 看来 除了 他 要 忘记 的 —— 他 的 妻子 以外 , 他 什么 也 没有 忘记 。 “ 噢 , 是 的 ! ” 他 垂下 头 , 他 的 漂亮 面孔 带 着 苦恼 的 表情 。 “ 去 呢 , 还是 不去 ? ” 他 自言自语 ; 而 他 内心 的 声音 告诉 他 , 他 不 应当 去 , 那 除了 弄虚作假 不会 有 旁 的 结果 ; 要 改善 、 弥补 他们 的 关系 是 不 可能 的 , 因为 要 使 她 再 具有 魅力 而且 能够 引 人 爱怜 , 或者 使 他 变成 一个 不能 恋爱 的 老人 , 都 不 可能 。 现在 除了 欺骗 说谎 之外 不会 有 旁 的 结果 ; 而 欺骗 说谎 又 是 违反 他 的 天性 的 。 “ 可是 迟早 总得 做 的 ; 这样 下去 不行 ,” 他 说 , 极力 鼓起勇气 。 他 挺 着 胸 , 拿出 一支 纸烟 , 吸 了 两口 , 就 投进 珠母 贝壳 烟灰 碟里 去 , 然后 迈着 迅速 的 步伐 走过 客厅 , 打开 了 通 到 他 妻子 寝室 的 另 一扇 房门 。 达里 娅 · 亚历山德罗夫 娜 穿着 梳妆 短衣 站 在 那里 , 她 那 曾经 是 丰满 美丽 、 现在 却变 稀疏 了 的 头发 , 用发 针盘 在 她 的 脑后 , 她 的 面容 消瘦 憔悴 , 一双 吃惊 的 大 眼睛 , 因为 她 面容 的 消瘦 而 显得 更加 触目 。 各式各样 的 物件 散乱 地 摆满 一 房间 , 她 站 在 这些 物件 当中 一个 开着 的 衣柜 前面 , 她 正 从 里面 挑拣 什么 东西 。 听到 她 丈夫 的 脚步声 , 她 停住 了 , 朝 门口 望 着 , 徒然 想要 装 出 一种 严厉 而 轻蔑 的 表情 。 她 感觉 得 她 害怕 他 , 害怕 快要 到来 的 会见 。 她 正在 企图 做 她 三天 以来 已经 企图 做 了 十 来回 的 事情 —— 把 她 自己 和 孩子 们 的 衣服 清理 出来 , 带到 她 母亲 那里 去 —— 但 她 还是 没有 这样 做 的 决心 ; 但是 现在 又 像 前几次 一样 , 她 尽 在 自言自语 地说 , 事情 不能 像 这样 下去 , 她 一定 要 想个办法 惩罚 他 , 羞辱 他 , 哪怕 报复 一下 , 使 他 尝尝 他 给予 她 的 痛苦 的 一小部分 也好 。 她 还是 继续 对 自己 说 她 要 离开 他 , 但 她 自己 也 意识 到 这 是 不 可能 的 ; 这 是 不 可能 的 , 因为 她 不能 摆脱 那种 把 他 当 自己 丈夫 看待 、 而且 爱 他 的 习惯 。 况且 , 她 感到 假如 在 这里 , 在 她 自己 家里 , 她 尚且 不能 很 好 地 照看 她 的 五个 小孩 , 那么 , 在 她 要 把 他们 通通 带 去 的 地方 , 他们 就 会 更糟 。 事实上 , 在 这 三天 内 , 顶 小 的 一个 孩子 因为 吃 了 变 了 质 的 汤 害病 了 , 其余 的 昨天 差不多 没有 吃 上 午饭 。 她 意识 到 要 走开 是 不 可能 的 ; 但是 , 还 在 自欺欺人 , 她 继续 清理 东西 , 装 出 要 走 的 样子 。 看见 丈夫 , 她 就 把手 放进 衣柜 抽屉 里 , 像是 在 寻找 什么 东西 似的 , 直到 他 走 得 离 她 十分 近 的 时候 , 她 这 才 回头 朝 他 望 了 一眼 。 但是 她 的 脸 , 她 原来 想要 装 出 严厉 而 坚决 的 表情 的 , 却 只 流露出 困惑 和 痛苦 的 神情 。 “ 多莉 ! ” 他用 柔和 的 、 畏怯 的 声调 说 。 他 把头 低下 , 极力 装 出 可怜 和 顺从 的 样子 , 但他却 依然 容光焕发 。 迅速 地瞥 了 一眼 , 她 从头到脚 打量 了 一下 他 那 容光焕发 的 姿态 。 “ 是 的 , 他 倒 快乐 和 满足 ! ” 她 想 ,“ 而 我 呢 …… 他 那 讨厌 的 好脾气 , 大家 都 因此 很 喜欢 他 , 称赞 他哩 —— 我 真恨 他 的 好脾气 ,” 她 想 。 她 的 嘴唇 抿 紧 了 , 她 那 苍白 的 、 神经质 的 脸孔 右 半边 面颊 的 筋肉 抽搐起来 。 “ 你 要 什么 ? ” 她 用 迅速 的 、 深沉 的 、 不 自然 的 声调 说 。 “ 多莉 ! ” 他 颤巍巍 地 重复 说 。 “ 安娜 今天 要 来 了 。 ” “ 那关 我 什么 事 ? 我 不能 接待 她 ! ” 她 喊叫 了 一声 。 “ 但是 你 一定 要 , 多莉 ……” “ 走开 , 走开 , 走开 ! ” 她 大叫 了 一声 , 并 没有 望 着 他 , 好像 这 叫声 是 由 肉体 的 痛苦 引起 来 的 一样 。 斯徒 潘 · 阿尔卡 季奇 在 想到 他 妻子 的 时候 还 能够 镇定 , 他 还 能够 希望 一切 自 会 好 起来 , 如马 特维 所说 的 , 而且 还 能够 安闲地 看报 , 喝咖啡 ; 但是 当 他 看见 她 的 憔悴 的 、 痛苦 的 面孔 , 听见 她 那种 听天由命 、 悲观 绝望 的 声调 的 时候 , 他 的 呼吸 就 困难 了 , 他 的 咽喉 哽住 了 , 他 的 眼睛 里 开始 闪耀着 泪光 。 “ 我 的 天 ! 我 做 了 什么 呀 ? 多莉 ! 看 在 上帝 面上 ! …… 你 知道 ……” 他 说不下去 了 , 他 的 咽喉 被 呜咽 哽住 。 她 砰 的 一声 把 柜门 关上 , 望 了 他 一眼 。 “ 多莉 , 我 能够 说 什么 呢 ? …… 只有 一件 事 : 请 你 饶恕 …… 想想 , 难道 九年 的 生活 不 能够 抵偿 一刹那 的 ……” 她 垂下 眼睛 , 倾听 着 , 等 着 听 他 要说 什么 , 她 好像 在 请求 他 千万 使 她 相信 事情 不是 那样 。 “ 一刹那 的 情欲 ……” 他 说 ; 一 听到 这句 话 , 她 就 好像 感到 肉体上 的 痛苦 一样 , 嘴唇 又 抿 紧 了 , 她 右颊 的 筋肉 又 抽搐起来 , 如果 不是 这样的话 , 他 还 会 说 下去 的 。 “ 走开 , 走 出去 ! ” 她 更 尖声 地 叫 ,“ 不要 对 我 说起 您 的 情欲 和 您 的 肮脏 行为 。 ” 她 想要 走 出去 , 但是 两腿 摇晃 , 只得 抓住 一个 椅背 来 支撑住 自己 的 身体 。 他 的 面孔 膨胀 了 , 他 的 嘴唇 噘 起 , 他 眼泪汪汪 的 了 。 “ 多莉 ! ” 他 说 , 呜咽 起来 了 ,“ 看 在 上帝 面上 , 想想 孩子 们 , 他们 没有 过错 ! 都 是 我 的 过错 , 责罚 我 , 叫 我 来 补偿 我 的 罪过 吧 。 任何 事 , 只要 我 能够 , 我 都 愿意 做 ! 我 是 有罪 的 , 我 的 罪孽深重 , 没有 言语 可以 形容 ! 但是 , 多莉 , 饶恕 了 我 吧 ! ” 她 坐下 。 他 听见 她 的 大声 的 、 沉重 的 呼吸 。 他 替 她 说不出 地 难过 。 她 好 几次 想要 开口 , 但是 不 能够 。 他 等待 着 。 “ 你 想起 小孩 们 , 只是 为了 要 逗 他们 玩 ; 但是 我 却 总 想着 他们 , 而且 知道 现在 这 样子 会害 了 他们 ,” 她 说 , 显然 这是 一句 她 这 三天 来 暗自 重复 了 不止一次 的话 。 她 用 “ 你 ” 来 称呼 他 , 他 感激 地望 着 她 , 走上 去 拉 她 的 手 , 但是 她 厌恶 地 避开 他 。 “ 我常 想着 小孩 们 , 所以 只要 能够 救 他们 , 我 什么 事 都 愿意 做 ; 但是 我 自己 不 知道 怎样 去 救 他们 : 把 他们 从 他们 的 父亲 那里 带走 呢 , 还是 就 这样 让 他们 和 一个 不正经 的 父亲 —— 是 的 , 不正经 的 父亲 在 一起 …… 你 说 , 在 那 …… 发生 以后 , 我们 还 能 在 一起 生活 吗 ? 还有 可能 吗 ? 你 说 , 还有 可能 吗 ? ” 她 重复 着 说 , 提高 嗓音 ,“ 在 我 的 丈夫 , 我 的 小孩 们 的 父亲 , 和 他 自己 孩子 们 的 家庭 女教师 发生 了 恋爱 关系 以后 ……” “ 但是 叫 我 怎么办 呢 ? 叫 我 怎么办 呢 ? ” 他用 可怜 的 声音 说 , 也 不 知道 自己 在 说 什么 , 同时 他 的 头 垂得 越来越低 了 。 “ 我 对 您 感到 厌恶 , 嫌弃 ! ” 她 大声喊叫 , 越来越 激烈 了 。 “ 您 的 眼泪 等于 水 ! 您 从来 没有 爱过 我 ; 您 无情 , 也 没有 道德 ! 我 觉得 您 可恶 , 讨厌 , 是 一个 陌生人 —— 是 的 , 完完全全 是 一个 陌生人 ! ” 带 着 痛苦 和 激怒 , 她 说出 了 这个 在 她 听 来 是 那么 可怕 的 字眼 —— 陌生人 。 他望 着 她 , 流露 在 她 脸上 的 怨恨 神情 使 他 着慌 和 惊骇 了 。 他 不 懂得 他 的 怜悯 是 怎样 激怒 了 她 。 她 看 出来 他 心里 怜悯 她 , 却 并 不 爱 她 。 “ 不 , 她 恨 我 。 她 不会 饶恕 我 了 ,” 他 想 。 “ 这 真是 可怕 呀 ! 可怕 呀 ! ” 他 说 。 这时 隔壁 房里 一个 小孩 哭 起来 了 , 大概 是 跌 了 跤 ; 达里 娅 · 亚历山德罗夫 娜 静听 着 , 她 的 脸色 突然 变得 柔和 了 。 她 稍微 定 了 定神 , 好像 她 不 知道 她 在 什么 地方 , 她 要 做 什么 似的 , 随后 她 迅速 地立 起身 来 , 向 门口 走 去 。 “ 哦 , 她 爱 我 的 小孩 ,” 他 想 , 注意 到 小孩 哭 的 时候 她 脸色 的 变化 ,“ 我 的 小孩 : 那么 她 怎么 可能 恨 我 呢 ? ” “ 多莉 , 再说 一句 话 ,” 他 一边 说 , 一边 跟 在 她 后面 。 “ 假使 您 跟着 我 , 我 就要 叫 仆人 和 孩子 们 ! 让 大家 都 知道 您 是 一个 无赖 ! 我 今天 就要 走 了 , 您 可以 跟 您 的 情妇 住 在 这里 呀 !


安娜·卡列尼娜 2 (1) Anna Karenina 2 (1)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穿 好 了 衣服 , 在 身上 洒 了 些 香水 , 拉直 衬衣 袖口 , 照常 把 香烟 、 袖珍 簿 、 火柴 和 那 有着 双重 链子 和 表坠 的 表分置 在 各个 口袋 里 , 然后 抖开 手帕 , 虽然 他 很 不幸 , 但是 他 感到 清爽 , 芬芳 , 健康 和 肉体上 的 舒适 , 他 两腿 微微 摇摆 着 走进 了 餐室 , 他 的 咖啡 已 摆在 那里 等 他 , 咖啡 旁边 放着 信件 和 衙门 里 送来 的 公文 。 Stepan Arkadzic put on his clothes, sprinkled some perfume on his body, straightened the shirt cuffs, and separated the cigarettes, pocket book, matches and the watch with double chains and pendants in each pocket as usual, Then he shook his handkerchief. Although he was unfortunate, he felt refreshed, fragrant, healthy and physically comfortable. His legs swayed slightly into the dining room. His coffee was already there waiting for him. There was a coffee beside him. Letters and official documents from Yamen. 他 阅读 信件 。 有 一封 令人 极 不 愉快 , 是 一个 想要 买 他 妻子 地产 上 的 一座 树林 的 商人 写 来 的 , 出卖 这座 树林 是 绝对 必要 的 ; 但是 现在 , 在 他 没有 和 妻子 和解 以前 , 这个 问题 是 无法 谈 的 。 There was a very unpleasant letter written by a businessman who wanted to buy a wood on his wife’s estate. It is absolutely necessary to sell the wood; but now, before he has reconciled with his wife, this issue cannot be discussed. . 最 不 愉快 的 是 他 的 金钱 上 的 利害关系 要 牵涉到 他 急待 跟 他 妻子 和解 的 问题 上去 。 想到 他会 被 这种 利害关系 所 左右 , 他会 为了 卖 树林 的 缘故 去 跟 他 妻子 讲 和 —— 想到 这个 , 就 使 他 不 愉快 了 。 看 完 了 信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把 衙门 里 送来 的 公文 拉 到 面前 , 迅速 地阅 过 了 两件 公事 , 用 粗 铅笔 做 了 些 记号 , 就 把 公文 推在 一旁 , 端起 咖啡 ; 他 一面 喝咖啡 , 一面 打开 油墨 未干 的 晨报 , 开始 读 起来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定 阅 一份 自由主义 派 的 报纸 , 不是 极端 自由主义 派 的 而是 代表 大多数 人 意见 的 报纸 。 虽然 他 对于 科学 、 艺术 和 政治 并 没有 特别 兴趣 , 但 他 对 这 一切 问题 却 坚持 抱 着 与 大多数 人 和 他 的 报纸 一致 的 意见 。 只有 在 大多数 人 改变 了 意见 的 时候 , 他 这 才 随着 改变 , 或者 , 更 严格 地说 , 他 并 没有 改变 , 而是 意见 本身 不知不觉 地 在 他 心中 改变 了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并 没有 选择 他 的 政治 主张 和 见解 ; 这些 政治 主张 和 见解 是 自动 到 他 这里 来 的 , 正如 他 并 没有 选择 帽子 和 上衣 的 样式 , 而 只是 穿戴 着 大家 都 在 穿戴 的 。 生活 于 上流社会 里 的 他 —— 由于 普通 在 成年期 发育 成熟 的 , 对于 某种 精神 活动 的 要求 —— 必须 有 见解 正如 必须 有 帽子 一样 。 如果说 他 爱 自由主义 的 见解 胜过 爱 他 周围 许多 人 抱 着 的 保守 见解 是 有 道理 的 , 那 倒 不是 由于 他 认为 自由主义 更 合理 , 而是 由于 它 更 适合 他 的 生活 方式 。 自由党 说 俄国 一切都是 坏 的 , 的确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负债累累 , 正 缺钱 用 。 自由党 说 结婚 是 完全 过时 的 制度 , 必须 改革 才行 ; 而 家庭 生活 的确 没有 给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多少 乐趣 , 而且 逼 得 他 说谎 做假 , 那 是 完全 违反 他 的 本性 的 。 自由党 说 , 或者 毋宁 说 是 暗示 , 宗教 的 作用 只 在于 箝制 人民 中 那些 野蛮 阶层 ; 而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连 做 一次 短短的 礼拜 , 都 站 得 腰酸腿痛 , 而且 想不透 既然 现世 生活 过得 这么 愉快 , 那么 用 所有 这些 可怕 而 夸张 的 言词 来 谈论 来世 还有 什么 意思 。 而且 , 爱 说笑话 的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常 喜欢 说 : 如果 人要 夸耀 自己 的 祖先 , 他 就 不 应当 到 留 里克 ① 为止 , 而 不 承认 他 的 始祖 —— 猴子 , 他 喜欢 用 这 一类 的话 去 难倒 老实 的 人 。 就 这样 , 自由主义 的 倾向 成 了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的 一种 习癖 , 他 喜欢 他 的 报纸 , 正如 他 喜欢 饭后 抽 一支 雪茄 一样 , 因为 它 在 他 的 脑子里 散布 了 一层 轻雾 。 他读 社论 , 社论 认为 , 在 现在 这个 时代 , 叫嚣 急进 主义 有 吞没 一切 保守 分子 的 危险 , 叫嚣 政府 应当 采取 适当 措施 扑灭 革命 的 祸害 , 这 类 叫嚣 是 毫无 意思 的 ; 正相反 ,“ 照 我们 的 意见 , 危险 并 不 在于 假想 的 革命 的 祸害 , 而 在于 阻碍 进步 的 墨守成规 ,” 云云 。 He read an editorial. The editorial believes that in this day and age, clamoring radicalism risks engulfing all conservatives. The clamoring government should take appropriate measures to extinguish the scourge of the revolution. Such clamor is meaningless; on the contrary, "According to our Opinion, the danger is not in the scourge of the imaginary revolution, but in the unconventional rules that hinder progress," Yun Yun. 他 又 读 了 另外 一篇 关于 财政 的 论文 , 其中 提到 了 边 沁 和 密勒 ②, 并 对 政府 某部 有所 讽刺 。 He read another paper on finance, which mentioned Bentham and Miller, and was ironic about a government department. 凭着 他 特有 的 机敏 , 他 领会 了 每句 暗讽 的 意义 , 猜透 了 它 从何而来 , 针对 什么 人 , 出于 什么 动机 而发 ; 这 , 像 平常 一样 , 给予 他 一定 的 满足 。 --------   ① 留 里克 ( 死 于 879), 俄国 的 建国 者 , 留 里克 王朝 (869—1598) 的 始祖 。 -------- ① Rurik (died 879), the founder of Russia, the ancestor of the Rurik dynasty (869-1598). ② 边沁 (1748—1832), 英国 资产阶级 法律学家 和 伦理学家 , 功利主义 的 代表 人物 。 ② Bentham (1748-1832), British bourgeois jurist and ethicist, representative of utilitarianism. 密勒 (1806—1372), 英国 哲学家 , 政治 活动家 , 经济学家 。 在 伦理学 上 他 接近 边沁 的 功利主义 。 但是 今天 这种 满足 被 马特 廖娜 · 菲利 蒙 诺夫 娜 的 劝告 和 家中 的 不如意 状态 破坏 了 。 But today this satisfaction is undermined by the advice of Matt Leona Filimonovna and the unsatisfactory state of the family. 还 在 报上 看到 贝斯特 伯爵 ① 已 赴 威斯巴登 ② 的 传说 , 看到 医治 白发 、 出售 轻便 马车 和 某 青年 征求 职业 的 广告 ; 但是 这些 新闻报导 并 没有 像 平常 那样 给予 他 一种 宁静 的 讥讽 的 满足 。 --------   ① 贝斯特 伯爵 (1809—1886), 奥 匈 帝国 首相 , 俾斯麦 的 政敌 。 -------- ① Best Earl (1809-1886), Prime Minister of Austro-Hungarian Empire, political opponent of Bismarck. ② 威斯巴登 , 德国 西部 的 城市 , 在 莱茵河 畔 , 是 矿泉 疗养地 。 看过 了 报 , 喝完 了 第二杯 咖啡 , 吃 完 了 抹 上 黄油 的 面包 , 他立 起身 来 , 拂去 落 在 背心 上 的 面包屑 , 然后 , 挺起 宽阔 的 胸膛 , 他 快乐 地 微笑 着 , 并 不是 因为 他 心里 有 什么 特别 愉快 的 事 —— 快乐 的 微笑 是 由 良好 的 消化 引起 的 。 但是 这 快乐 的 微笑 立刻 使 他 想起 了 一切 , 他 又 变得 沉思 了 。 可以 听到 门外 有 两个 小孩 的 声音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听 出来 是 他 的 小男孩 格里沙 和 他 的 大 女儿 塔尼 娅 的 声音 ), 他们 正在 搬弄 什么 东西 , 打翻 了 。 “ 我 对 你 说 了 不要 叫 乘客 坐在 车顶 上 。 ” 小女孩 用 英语 嚷 着 ,“ 拾起来 ! ”   “ 一切都是 乱糟糟 的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 奇想 ,“ 孩子 们 没有 人管 , 到处 乱跑 。 ” 他 走 到 门边 去 叫 他们 。 他们 抛下 那当 火车 用 的 匣子 , 向 父亲 走来 。 那小女孩 , 她 父亲 的 宝贝 , 莽撞 地 跑 进来 , 抱住 他 , 笑嘻嘻 地吊 在 他 的 脖颈 上 , 她 老 喜欢 闻 他 的 络腮胡子 散发出 的 闻惯 的 香气 。 最后 小女孩 吻 了 吻 他 那 因为 弯屈 的 姿势 而 涨红 的 、 闪烁着 慈爱 光辉 的 面孔 , 松开 了 她 的 两手 , 待 要 跑 开去 , 但是 她 父亲 拉 住 了 她 。 “ 妈妈 怎样 了 ? ” 他 问 , 抚摸 着 他 女儿 的 滑润 柔软 的 小 脖颈 。 “ 你好 ,” 他 说 , 向 走上 来 问候 他 的 男孩 微笑 着 说 。 他 意识 到 他 并 不怎么 爱 那 男孩 , 但 他 总是 尽量 同样 对待 ; 可是 那 男孩 感觉 到 这 一点 , 对于 他 父亲 的 冷淡 的 微笑 并 没有 报以 微笑 。 “ 妈妈 ? 她 起来 了 ,” 女孩 回答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叹 了 口气 。 “ 这么 说 她 又 整整 一夜 没有 睡 ,” 他 想 。 “ 哦 , 她 快活 吗 ? ”    小女孩 知道 , 她 父亲 和 母亲 吵 了 架 , 母亲 不会 快活 , 父亲 也 一定 明白 的 , 他 这么 随随便便 地问 她 只是 在 作假 。 因此 她 为 她 父亲 涨红了脸 。 他 立刻 觉察 出来 , 也 脸红 了 。 “ 我 不 知道 ,” 她 说 。 “ 她 没有 说 要 我们 上课 , 她 只是 说 要 我们 跟 古里 小姐 到 外祖母 家去 走走 。 ”   “ 哦 , 去 吧 , 塔尼 娅 , 我 的 宝宝 。 哦 , 等一等 ! ” 他 说 , 还拉牢 她 , 抚摸 着 她 的 柔软 的 小手 。 他 从 壁炉 上取 下 他 昨天 放在 那里 的 一小 盒 糖果 , 拣 她 最 爱 吃 的 , 给 了 她 两块 , 一块 巧克力 和 一块 软糖 。 “ 给 格里沙 ? ” 小女孩 指着 巧克力 说 。 “ 是 , 是 。 ” 又 抚摸 了 一下 她 的 小 肩膀 , 他 吻 了 吻 她 的 发根 和 脖颈 , 就 放 她 走 了 。 “ 马车 套 好 了 ,” 马特维 说 ,“ 但是 有 个人 为了 请愿 的 事要 见 您 。 ”   “ 来 了 很 久 吗 ?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问 。 “ 半个 钟头 的 光景 。 ”   “ 我 对 你 说 了 多少次 , 有人 来 马上 告诉 我 ! ”   “ 至少 总得 让 您 喝完 咖啡 ,” 马特维 说 , 他 的 声调 粗鲁 而 又 诚恳 , 使得 人 不 能够 生气 。 “ 那么 , 马上 请 那个 人 进来 吧 ,” 奥布 隆斯基 说 , 烦恼 地皱 着 眉 。 那 请愿 者 , 参谋 大尉 加里宁 的 寡妻 , 来 请求 一件 办不到 的 而且 不合理 的 事情 ; 但是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照例 请 她 坐下 , 留心 地 听 她 说完 , 没有 打断 她 一句 , 并且 给 了 她 详细 的 指示 , 告诉 她 怎样 以及 向 谁 去 请求 , 甚至 还 用 他 的 粗大 、 散漫 、 优美 而 清楚 的 笔迹 , 敏捷 而 流利地 替 她 写 了 一封信 给 一位 可以 帮 她 忙 的 人 。 打发走 了 参谋 大尉 的 寡妻 以后 , 斯捷潘 · 阿尔卡 季奇 拿 起 帽子 , 站住 想 了 想 他 忘记 什么 没有 。 看来 除了 他 要 忘记 的 —— 他 的 妻子 以外 , 他 什么 也 没有 忘记 。 “ 噢 , 是 的 ! ” 他 垂下 头 , 他 的 漂亮 面孔 带 着 苦恼 的 表情 。 “ 去 呢 , 还是 不去 ? ” 他 自言自语 ; 而 他 内心 的 声音 告诉 他 , 他 不 应当 去 , 那 除了 弄虚作假 不会 有 旁 的 结果 ; 要 改善 、 弥补 他们 的 关系 是 不 可能 的 , 因为 要 使 她 再 具有 魅力 而且 能够 引 人 爱怜 , 或者 使 他 变成 一个 不能 恋爱 的 老人 , 都 不 可能 。 现在 除了 欺骗 说谎 之外 不会 有 旁 的 结果 ; 而 欺骗 说谎 又 是 违反 他 的 天性 的 。 “ 可是 迟早 总得 做 的 ; 这样 下去 不行 ,” 他 说 , 极力 鼓起勇气 。 他 挺 着 胸 , 拿出 一支 纸烟 , 吸 了 两口 , 就 投进 珠母 贝壳 烟灰 碟里 去 , 然后 迈着 迅速 的 步伐 走过 客厅 , 打开 了 通 到 他 妻子 寝室 的 另 一扇 房门 。 达里 娅 · 亚历山德罗夫 娜 穿着 梳妆 短衣 站 在 那里 , 她 那 曾经 是 丰满 美丽 、 现在 却变 稀疏 了 的 头发 , 用发 针盘 在 她 的 脑后 , 她 的 面容 消瘦 憔悴 , 一双 吃惊 的 大 眼睛 , 因为 她 面容 的 消瘦 而 显得 更加 触目 。 各式各样 的 物件 散乱 地 摆满 一 房间 , 她 站 在 这些 物件 当中 一个 开着 的 衣柜 前面 , 她 正 从 里面 挑拣 什么 东西 。 听到 她 丈夫 的 脚步声 , 她 停住 了 , 朝 门口 望 着 , 徒然 想要 装 出 一种 严厉 而 轻蔑 的 表情 。 她 感觉 得 她 害怕 他 , 害怕 快要 到来 的 会见 。 她 正在 企图 做 她 三天 以来 已经 企图 做 了 十 来回 的 事情 —— 把 她 自己 和 孩子 们 的 衣服 清理 出来 , 带到 她 母亲 那里 去 —— 但 她 还是 没有 这样 做 的 决心 ; 但是 现在 又 像 前几次 一样 , 她 尽 在 自言自语 地说 , 事情 不能 像 这样 下去 , 她 一定 要 想个办法 惩罚 他 , 羞辱 他 , 哪怕 报复 一下 , 使 他 尝尝 他 给予 她 的 痛苦 的 一小部分 也好 。 她 还是 继续 对 自己 说 她 要 离开 他 , 但 她 自己 也 意识 到 这 是 不 可能 的 ; 这 是 不 可能 的 , 因为 她 不能 摆脱 那种 把 他 当 自己 丈夫 看待 、 而且 爱 他 的 习惯 。 况且 , 她 感到 假如 在 这里 , 在 她 自己 家里 , 她 尚且 不能 很 好 地 照看 她 的 五个 小孩 , 那么 , 在 她 要 把 他们 通通 带 去 的 地方 , 他们 就 会 更糟 。 事实上 , 在 这 三天 内 , 顶 小 的 一个 孩子 因为 吃 了 变 了 质 的 汤 害病 了 , 其余 的 昨天 差不多 没有 吃 上 午饭 。 她 意识 到 要 走开 是 不 可能 的 ; 但是 , 还 在 自欺欺人 , 她 继续 清理 东西 , 装 出 要 走 的 样子 。 看见 丈夫 , 她 就 把手 放进 衣柜 抽屉 里 , 像是 在 寻找 什么 东西 似的 , 直到 他 走 得 离 她 十分 近 的 时候 , 她 这 才 回头 朝 他 望 了 一眼 。 但是 她 的 脸 , 她 原来 想要 装 出 严厉 而 坚决 的 表情 的 , 却 只 流露出 困惑 和 痛苦 的 神情 。 “ 多莉 ! ” 他用 柔和 的 、 畏怯 的 声调 说 。 他 把头 低下 , 极力 装 出 可怜 和 顺从 的 样子 , 但他却 依然 容光焕发 。 迅速 地瞥 了 一眼 , 她 从头到脚 打量 了 一下 他 那 容光焕发 的 姿态 。 “ 是 的 , 他 倒 快乐 和 满足 ! ” 她 想 ,“ 而 我 呢 …… 他 那 讨厌 的 好脾气 , 大家 都 因此 很 喜欢 他 , 称赞 他哩 —— 我 真恨 他 的 好脾气 ,” 她 想 。 她 的 嘴唇 抿 紧 了 , 她 那 苍白 的 、 神经质 的 脸孔 右 半边 面颊 的 筋肉 抽搐起来 。 “ 你 要 什么 ? ” 她 用 迅速 的 、 深沉 的 、 不 自然 的 声调 说 。 “ 多莉 ! ” 他 颤巍巍 地 重复 说 。 “ 安娜 今天 要 来 了 。 ”   “ 那关 我 什么 事 ? 我 不能 接待 她 ! ” 她 喊叫 了 一声 。 “ 但是 你 一定 要 , 多莉 ……”   “ 走开 , 走开 , 走开 ! ” 她 大叫 了 一声 , 并 没有 望 着 他 , 好像 这 叫声 是 由 肉体 的 痛苦 引起 来 的 一样 。 斯徒 潘 · 阿尔卡 季奇 在 想到 他 妻子 的 时候 还 能够 镇定 , 他 还 能够 希望 一切 自 会 好 起来 , 如马 特维 所说 的 , 而且 还 能够 安闲地 看报 , 喝咖啡 ; 但是 当 他 看见 她 的 憔悴 的 、 痛苦 的 面孔 , 听见 她 那种 听天由命 、 悲观 绝望 的 声调 的 时候 , 他 的 呼吸 就 困难 了 , 他 的 咽喉 哽住 了 , 他 的 眼睛 里 开始 闪耀着 泪光 。 “ 我 的 天 ! 我 做 了 什么 呀 ? 多莉 ! 看 在 上帝 面上 ! …… 你 知道 ……” 他 说不下去 了 , 他 的 咽喉 被 呜咽 哽住 。 她 砰 的 一声 把 柜门 关上 , 望 了 他 一眼 。 “ 多莉 , 我 能够 说 什么 呢 ? …… 只有 一件 事 : 请 你 饶恕 ……    想想 , 难道 九年 的 生活 不 能够 抵偿 一刹那 的 ……”    她 垂下 眼睛 , 倾听 着 , 等 着 听 他 要说 什么 , 她 好像 在 请求 他 千万 使 她 相信 事情 不是 那样 。 “ 一刹那 的 情欲 ……” 他 说 ; 一 听到 这句 话 , 她 就 好像 感到 肉体上 的 痛苦 一样 , 嘴唇 又 抿 紧 了 , 她 右颊 的 筋肉 又 抽搐起来 , 如果 不是 这样的话 , 他 还 会 说 下去 的 。 “ 走开 , 走 出去 ! ” 她 更 尖声 地 叫 ,“ 不要 对 我 说起 您 的 情欲 和 您 的 肮脏 行为 。 ”    她 想要 走 出去 , 但是 两腿 摇晃 , 只得 抓住 一个 椅背 来 支撑住 自己 的 身体 。 他 的 面孔 膨胀 了 , 他 的 嘴唇 噘 起 , 他 眼泪汪汪 的 了 。 “ 多莉 ! ” 他 说 , 呜咽 起来 了 ,“ 看 在 上帝 面上 , 想想 孩子 们 , 他们 没有 过错 ! 都 是 我 的 过错 , 责罚 我 , 叫 我 来 补偿 我 的 罪过 吧 。 任何 事 , 只要 我 能够 , 我 都 愿意 做 ! 我 是 有罪 的 , 我 的 罪孽深重 , 没有 言语 可以 形容 ! 但是 , 多莉 , 饶恕 了 我 吧 ! ”    她 坐下 。 他 听见 她 的 大声 的 、 沉重 的 呼吸 。 他 替 她 说不出 地 难过 。 她 好 几次 想要 开口 , 但是 不 能够 。 他 等待 着 。 “ 你 想起 小孩 们 , 只是 为了 要 逗 他们 玩 ; 但是 我 却 总 想着 他们 , 而且 知道 现在 这 样子 会害 了 他们 ,” 她 说 , 显然 这是 一句 她 这 三天 来 暗自 重复 了 不止一次 的话 。 她 用 “ 你 ” 来 称呼 他 , 他 感激 地望 着 她 , 走上 去 拉 她 的 手 , 但是 她 厌恶 地 避开 他 。 “ 我常 想着 小孩 们 , 所以 只要 能够 救 他们 , 我 什么 事 都 愿意 做 ; 但是 我 自己 不 知道 怎样 去 救 他们 : 把 他们 从 他们 的 父亲 那里 带走 呢 , 还是 就 这样 让 他们 和 一个 不正经 的 父亲 —— 是 的 , 不正经 的 父亲 在 一起 …… 你 说 , 在 那 …… 发生 以后 , 我们 还 能 在 一起 生活 吗 ? 还有 可能 吗 ? 你 说 , 还有 可能 吗 ? ” 她 重复 着 说 , 提高 嗓音 ,“ 在 我 的 丈夫 , 我 的 小孩 们 的 父亲 , 和 他 自己 孩子 们 的 家庭 女教师 发生 了 恋爱 关系 以后 ……”   “ 但是 叫 我 怎么办 呢 ? 叫 我 怎么办 呢 ? ” 他用 可怜 的 声音 说 , 也 不 知道 自己 在 说 什么 , 同时 他 的 头 垂得 越来越低 了 。 He said in a pitiful voice that he didn't know what he was talking about, and at the same time his head dropped lower and lower. “ 我 对 您 感到 厌恶 , 嫌弃 ! ” 她 大声喊叫 , 越来越 激烈 了 。 “ 您 的 眼泪 等于 水 ! 您 从来 没有 爱过 我 ; 您 无情 , 也 没有 道德 ! 我 觉得 您 可恶 , 讨厌 , 是 一个 陌生人 —— 是 的 , 完完全全 是 一个 陌生人 ! ” 带 着 痛苦 和 激怒 , 她 说出 了 这个 在 她 听 来 是 那么 可怕 的 字眼 —— 陌生人 。 他望 着 她 , 流露 在 她 脸上 的 怨恨 神情 使 他 着慌 和 惊骇 了 。 他 不 懂得 他 的 怜悯 是 怎样 激怒 了 她 。 她 看 出来 他 心里 怜悯 她 , 却 并 不 爱 她 。 “ 不 , 她 恨 我 。 她 不会 饶恕 我 了 ,” 他 想 。 “ 这 真是 可怕 呀 ! 可怕 呀 ! ” 他 说 。 这时 隔壁 房里 一个 小孩 哭 起来 了 , 大概 是 跌 了 跤 ; 达里 娅 · 亚历山德罗夫 娜 静听 着 , 她 的 脸色 突然 变得 柔和 了 。 她 稍微 定 了 定神 , 好像 她 不 知道 她 在 什么 地方 , 她 要 做 什么 似的 , 随后 她 迅速 地立 起身 来 , 向 门口 走 去 。 She calmed down a little, as if she didn't know where she was, what she was going to do, and then she stood up quickly and walked to the door. “ 哦 , 她 爱 我 的 小孩 ,” 他 想 , 注意 到 小孩 哭 的 时候 她 脸色 的 变化 ,“ 我 的 小孩 : 那么 她 怎么 可能 恨 我 呢 ? "Oh, she loves my child," he thought, noticing the change in her face when the child cried, "My child: So how could she hate me? ”   “ 多莉 , 再说 一句 话 ,” 他 一边 说 , 一边 跟 在 她 后面 。 "Dolly, say one more word," he said as he followed her. “ 假使 您 跟着 我 , 我 就要 叫 仆人 和 孩子 们 ! 让 大家 都 知道 您 是 一个 无赖 ! 我 今天 就要 走 了 , 您 可以 跟 您 的 情妇 住 在 这里 呀 ! I'm leaving today, you can live here with your mist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