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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al Weakness Part 2, 第 9章 你 以为 你 是 谁 (1)

第 9章 你 以为 你 是 谁 (1)

我 以前 经常 逛 火车站 ,我 喜欢 身在 火车站 的 那种 漂泊无定 却 又 充满 向往 的 感觉 。 我 主动 向 同学会 筹备 负责人 田海鹏 提出 ,由 我 负责 接 所有 坐火车 到 广州 来 的 同学 。 火车 时间 无定 ,加上 经常 晚点 ,估计 整个 星期六 都 得 在 广州火车站 度过 。 然而 我 却 惊奇 地 发现 自己 前一天 晚上 竟然 兴奋 得 无法 入睡 。

小时候 ,家乡 县城 的 火车站 给 我 的 印象 太 深 了 。 父亲 每次 到 县城 开会 ,都 会 把 我 带 在 身边 。 那时 我 唯一 的 愿望 就是 想 去 火车站 玩 。 父亲 于是 就 会 在 散会 后 从 会场 最后 一个 走 出来 ,拍拍 一直 坐 在 会场 外面 傻 等 的 我 的 肩膀 ,牵起 我 的小手 ,向 位于 小城 北面 的 火车站 方向 走去 。 我 一路 蹦蹦 跳跳 的 ,心儿 随着 越来越近 的 汽笛 声 “扑通 扑通 ”的 乱 跳 。 父亲 则 一路 沉默 。 到 了 火车站 我 喜欢 在 站台 上 跑来跑去 ,追着 每 一个 火车头 激动 得 手舞足蹈 。 如果 可以 呆 久点 的话 ,会 有 南来北往 的 客运 火车 经过 小城 车站 。 这时 我 就 会 站 在 一旁 ,学着 站台 服务员 的 样子 ,打着 手势 让 火车 停下来 。 运气 好 的话 碰上 慢车 ,火车 真 会 随着 我 的 手势 慢慢 地 停下来 。 我 就 会 突然 安静 下来 ,紧张 地 盯 着 每 一个 窗口 看 ,里面 一张张 陌生 的 面孔 让 我 心里 很 不 平静 。 我 一边 看 一边 想 ,那些 都 是 什么 人 ,他们 从 哪里 来 ,又 到 哪里 去 呢 ? 我 今后 会 不会 遇到 他们 中 的 一个 ? 又 或者 今后 好多好多 年 后 ,会 不会 有个 陌生人 突然 对 我 说 :“你 就是 站台 上 的 那个 孩子 吗 ? ”这样 想着 ,火车 就 慢慢 出站 了 。 我 向 火车 上 每个 窗口 的 陌生 面孔 挥手 再见 ,可是 没有 人 看到 我 。 我 知道 火车 很快 会到 下 一个 站 , 那里 肯定 还有 其他 孩子 在 站台 上 等 看 火车 , 而 这个 站台 上 只有 我 , 我 总是 难受 得 想 哭 。 这时 一直 蜷曲 在 站台 一角 的 父亲 会 走 过来 , 拍拍 我 的 肩膀 , 牵起 我 的 小手 , 父子 两人 就 这样 默默地 离开 。

很 久 以后 我 才 知道 父亲 当时 到 城里 开会 ,几乎 每次 都 是 开 批斗会 。 而 父亲 就是 批斗会 上 的 主角 之一 。 父亲 的 父亲 也 就是 我 的 爷爷 是 有 四十 亩 地 的 地主 ,父亲 解放后 就 一直 在 公社 中学 教书 。 那些 年 他 几乎 成为 每 一场 运动 批斗 的 对象 。 但是 据说 , 无论是 作为 地主 剥削阶级 , 还是 右派 , 还是 臭老九 , 父亲 都 可以 配合 造反派 或者 政府 深刻 检讨 自己 , 还 可以 以 事实 深入浅出 地 教育 人民 认清 自己 这样 的 坏 份子 。 由于 父亲 的 检讨 深刻 ,往往 连 当地 政府 官员 或者 造反派 都 没有 能够 揭露 的 内心 世界 都 可以 淋漓尽致 地 坦白 出来 ,所以 那些 年 县城 每每 有 重要 批斗会 ,都 会 让 父亲 去 受 批斗 。 最后 ,父亲 还要 代表 地主阶级 ,右派 或者 臭老九 发言 。 父亲 在 发言 激动 的 时候 ,还 会 抽 自己 耳刮子 ,带头 高呼 打倒 自己的 革命 口号 。 据说 就是 因为 父亲 可以 这样 委曲求全 ,彻底 背叛 自己 的 阶级 ,所以 始终 没有 丢掉 教书 的 工作 ,我 的 哥哥 姐姐 也 才 可以 读完 高中 ,我 也 就 经常 可以 进城 看 火车 。

那时 我 什么 也 不 知道 , 也 不 可能 知道 , 我 幼小 的 心灵 里 装 着 那么 一个 神奇 的 火车站 , 已经 足够 我 整个 童年 梦想 不断 。 在 我 十七岁 那年 ,我 第一次 坐 上 火车 。 那 一天 父亲 背着 我 的 箱子 一直 送 我 到 火车 上 。 哦 ,我 兴奋 地 寻思 ,我 终于 过 到 窗子 的 这 一边 了 。 火车 慢慢 移动 时 ,我 生平 第一次 从 火车 里面 向 窗子 外面 看 ,发现 站台 上 父亲 仍然 一路 小跑 跟着 火车 ,不停 向 我 挥手 ,脸上 不知 是 汗 还是 泪 。 父亲 那 激动 的 样子 象极了 我 以前 在 站台 上 目送 远方 的 列车 离去 。

那天 到 北京火车站 前 的 十四个 小时 , 我 一分钟 都 舍不得 闭起 眼睛 , 我 记忆 着 每 一个 经过 的 城市 名字 , 我 搜索 着 每 一个 经过 的 火车站 台 。 晚上 ,我 又 为 每个 从 火车 旁边 一闪而过 的 小镇 村子 浮想联翩 。 我 想 找到 站台 上 象 我 这样 的 男孩 ,我 想象 那 一闪一闪 的 村子 里 都 住 着 什么样 的 人 。 今天 我 终于 坐 在 火车 里 往 外面 看 ,可是 ,我 却 始终 没有 明白 过来 。 里外 我 都 看过 了 ,火车站 和 火车 对于 我 却 仍然 是 神秘 和 有 吸引力 的 。

我 的 憧憬 , 我 的 彷徨 , 我 的 希望 , 我 的 惆怅 , 都 和 火车站 连在一起 。

一 晚上 没有 睡 好 ,星期六 早上 却 仍然 可以 精神抖擞 地 直奔 广州 火车站 。 早上 第一批 到 的 同学 包括 从 上海 来 的 三位 。 上海市委 保密 部门 的 邓克海 ,中国 旅行社 上海 分社 的 蔡芬芬 ,以及 浦东 开发区 的 陈卫家 处长 。 火车 还 没有 到 站 ,我 就 坐不住 了 ,起身 在 广场 上 游 起来 。 广州 火车站 和 我 记忆 中 的 小城 火车站 完全 不同 ,不要 说 看不到 火车 ,就是 看到 也 是 一个个 悄无声息 毫无 生气 的 电动 火车 ,和 记忆 中 那 让 人 心跳 加速 的 轰隆隆 的 庞然大物 根本 不可 相提并论 。 然而 出于 对 家乡 小 火车站 的 怀念 ,我 以前 在 北京 和 后来 到 广州 后 都 还是 常常 喜欢 到 火车站 。 特别 是 来 广州 后 ,充满 盲流 的 火车站 很快 给 了 我 另外 一种 奇怪 的 感觉 。 那些 挤逼 在 广场 和 候车室 里 的 一群群 盲流 都 让 我 仿佛 看到 过去 的 自己 。 不过 从 那些 盲流 看 我 的 眼神 里 ,我 知道 现在 的 自己 已经 不是 过去 的 自己 了 。 我 衣着 整洁 ,剃光 柔滑 ,时而 昂首挺胸 ,时而 低头 沉思 ,我 知道 自己 在 这群 盲流 中 可谓 是 鹤立鸡群 。 我 不 完全 把 这 看作 是 虚荣心 ,事实上 这样 的 感觉 让 我 为 自己的 努力 而 自豪 ,也 为 自己 创造 更好 的 未来 提供 动力 。

直到 后来 我 的 口袋 被 火车站 的小偷 划破 过 两次 ,我 才 少去 了 。 但是 让 我 真正 不再 去 火车站 “忆苦思甜 ”,为 自己 奋斗 找 动力 的 原因 则 是 因为 那次 公安 清查 无 “三证 ”人员 。 那次 看到 盲流 被 公安 呼来喝去 ,少带 一个 证 就 塞进 大 货车 拉走 ,我 心里 很 有些 抱不平 。 我 在 广场 上 慢慢 踱 着 步子 ,这时 一个 公安 迎头 向 我 走来 。

“站住 ! 检查 ‘三证 '! ”他 朝 我 这边 招招手 。

我 回头 看看 ,没有 别人 ,只有 我 。 我 不 相信 地 指着 自己 的 鼻子 ,问道 :“我 吗 ? ”哦 。

“不是 你 还有 谁 ? ”公安 很 不耐烦 。

“你 没有 搞错 吧 ? ”我 下意识 地 看 了 看 自己 ,潇洒 地 做 了 几个 盲流 绝对 不 懂 做 的 动作 冲 公安 笑笑 :“我 不 喜欢 随身 带 证件 ,这里 多 小偷 。 ”哦 。

“那 你 就是 ‘三无 人员 ',你 上 那边 那个 车 ,快点 ,自觉 点 吧 。 ”哦 。

我 一下子 怔住 了 。 公安 很 认真 的 样子 ,公安 是 不会 判断 错 的 ,难道 我 和 火车站 上 的 这些 盲流 是 如此 相似 ? 难道 我 不是 从 外表 到 内心 都 早已 经 脱胎换骨 了 ? 难道 我 不是 鹤立鸡群 吗 ? 后来 当 我 好不容易 离开 火车站 后 ,我 停留 在 一个 玻璃 外墙 的 建筑物 外面 仔细 地 打量 自己 。 我 看到 的 是 一个 皮肤 干燥 黝黑 ,无精打采 ,风尘扑扑 的 中年人 ,我 顿时 惊出 一身 冷汗 ,这 就是 我 吗 ? 我 实在 不 知道 玻璃 墙上 的 那个 人 和 我 在 火车站 上 看到 的 盲流 有 什么 不一样 。 后来 我 终于 明白 ,我 从来 就 没有 改变 过 自己 ,虽然 我 一直 努力 在 改 。 我 ,杨 文峰 ,仍然 是 一名 离开 家乡 到处 打工 流浪 的 盲流 ! ——从 那 以后 ,我 没有 再 到 火车站 去过 。

从 上海 来 的 火车 缓缓 进站 了 ,我 情不自禁 地 随着 其他 接客 的人潮 向 闸口 涌 过去 。 我 原来 还 担心 会 不会 认不出 他们 三人 , 当 他们 出现 时 , 我 知道 我 的 担心 是 多余 的 。 他们 三位 都 是 上海 人 ,毕竟 是 大城市 的 人 ,和 我 不同 的 是 ,我 从 17岁 离开 家乡 县城 的 小 火车站 后 ,就 几乎 一直 在 自觉 不自觉 地 改变 自己 ,虽然 不久前 ,我 才 发现 其实 什么 也 没有 改变 。 上海 同学 就 不 一样 ,他们 始终如一 那个 样子 ,就 象 动辄 开口 “阿拉 上海人 ”一样 ,充满 自信 和 自傲 。

他们 三人 站 在 火车站 广场 上 ,我 才 真正 感觉 到 什么 叫 “鹤立鸡群 ”,判断力 再 差劲 的 公安 也 不会 检查 他们 的 “三证 ”。

老同学 久别重逢 ,没有 开口 大家 已经 拥抱 成一团 。 来自 浦东 开发区 的 陈卫家 一身 名牌 让 我 眼花缭乱 ,在 阳光 下 不时 闪闪发亮 的 卡 提亚 镀金 眼镜 让 我 不敢 直视 ,这 一切 都 让 人 自然 联想 到 浦东 开发区 的 光辉 成绩 。 在 我们 班 一向 有 “上海 宝贝 ”之称 ,小巧 漂亮 的 蔡芬芬 一直 在 旅行社 靠 收取 小费 过日子 。 以前 还 有些 担心 老同学 如何 维持 昂贵 的 上海 生活费 ,见面 后 立即 发现 那 担心 是 多余 的 ,我 瞬间 已经 计算 出 这些 年 蔡小姐 涂抹 在 脸上 和 脖子上 的 化妆品 都 不会 比 我 生活 总 开支 少 ,光彩照人 的 蔡小姐 竟然 和 十几年 前 在 学校 时 几乎 一模一样 ! 如此 高超 的 美容 保养 让 我 想到 埃及 人 制作 木乃伊 的 精湛 手艺 。

在 保密 部门 工作 的 邓克海 虽然 也 只是 个 副处长 , 可是 却是 我们 同学 口中 的 最 有 官味 和 官 派 的 , 高级 西装 仍然 掩盖 不了 他 微微 隆起 的 小肚子 , 他 见 了 我 , 本来 是 想象 接待 外宾 一样 和 我 握手 的 , 却 被 我 硬是 抱住 了 。 “你 小子 富贵 了 不少 ! ”我 打趣 地 说 ,陈卫家 马上 接上来 ,指着 邓克海 的小肚子 羡慕 地 说 :“他们 单位 油水 多 ,要是 别的 单位 ,他 这点 小肚腩 至少 得 是 个 局长 。 ”我 听 后 故作 惊奇 地 打量 着 邓克海 ,小 蔡 也 在 旁边 开口 了 :“你 千万 不要 小看 这 一点 小 肚腩 ,不 知道 要 多少 鱼翅 燕窝 鲍鱼 汤 ,外加 多少 山珍海味 ,并且 要 多少 日积月累 才 可以 。

我们 都 笑 起来 ,邓克海 脸 有些 红 ,他 一边 整理 西装 一边 转移 了 大家 的 玩笑 :“我 还是 喜欢 坐 火车 ,虽然 火车票 贵点 ,但是 高级 包箱 里 有 洗手间 ,一晚 上 很 是 舒服 。

我 点点头 , 我 没有 坐过 这样 的 高级 包箱 , 据说 只有 上海 到 北京 和 上海 至 广州 之间 有 一两 班次 才 挂 这样 的 特别 包箱 , 有 一 人间 的 , 也 有 两人 间 的 。 两人 间 里 可以 关上 门 星号星号 *,在 轰隆隆 的 火车 上 星号星号 *,很 让 人 神往 。

“可惜 ,你 怎么 不 带上 嫂子 呀 ? ”我 打趣 地 说 。

邓克海 的 脸上 闪过 一丝 阴影 。 他们 没有 大件 行李 ,我 特别 嘱咐 他们 把 自己的 包包 看好 ,然后 我们 一起 向 出租车 站 挤 过去 。 背着 大 包 小包 的 盲流 好 几次 把 我们 四人 撞 散 ,到 出租车站 时 ,蔡小姐 已经 汗流浃背 了 ,糟糕 的 是 涂 上 厚 粉 的 脸 被 汗水 一 冲 ,好像 专供 行人 跨越 的 斑马线 。

上 了 出租车 ,邓克海 副处长 就 皱着 眉头 抱怨 说 :“你们 广州 怎么 搞 的 ,一个 好好 火车站 被 盲流 搞 得 乱糟糟 的 。

“上海 不是 这样 吗 ? ”我 问 。

“你 大概 是 好久 没 去 上海 了 吧 ,上海 现在 好 得 很 。 我们 实行 见 一个 盲流 遣送 一个 ,虽然 市政府 花费 了 不少 钱 ,可是 你 到 我们 火车站 的 广场 看看 ,干干净净 ,找 不到 盲流 和 乞丐 。 再 看看 你们 广州 火车站 ——哎呀 ,这 路边 也 一样 ,到处 都 是 衣冠不整 的 盲流 。 单从 这点 上 看 ,你们 广州 还 想 和 上海 竞争 吗 ?

我 心里 突然 有些 生气 ,于是 看着 窗外 的 盲流 ,叹 了 口气 说 :“我们 广州 也 没有 办法 ,这 也 毕竟 是 他们 的 国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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