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Ми використовуємо файли cookie, щоб зробити LingQ кращим. Відвідавши сайт, Ви погоджуєтесь з нашими cookie policy.


image

鲁迅《呐喊》"Call to Arms" by Lu Xun, 阿Q正传 (第二部分) (3)

阿Q正传 (第二部分) (3)

这 一夜 没有 月 , 未庄 在 黑暗 里 很 寂静 , 寂静 到 像羲 皇 (⒓) 时候 一般 太平 。 阿Q 站 着 看到 自己 发烦 , 也 似乎 还是 先前 一样 , 在 那里 来来往往 的 搬 , 箱子 抬 出 了 , 器具 抬 出 了 , 秀才 娘子 的 宁式 床 也 抬 出 了 ,…… 抬 得 他 自己 有些 不 信 他 的 眼睛 了 。 但 他 决计 不再 上前 , 却 回到 自己 的 祠 里 去 了 。 土谷祠 里 更 漆黑 ; 他关 好 大门 , 摸进 自己 的 屋子里 。 他 躺 了 好 一会 , 这才定 了 神 , 而且 发出 关于 自己 的 思想 来 : 白盔 白甲 的 人 明明 到 了 , 并 不 来 打招呼 , 搬 了 许多 好 东西 , 又 没有 自己 的 份 ,—— 这全 是 假洋鬼子 可恶 , 不准 我 造反 , 否则 , 这次 何至于 没有 我 的 份 呢 ? 阿Q 越想 越气 , 终于 禁不住 满心 痛恨 起来 , 毒毒 的 点 一 点头 :“ 不准 我 造反 , 只准 你 造反 ? 妈妈 的 假洋鬼子 ,—— 好 , 你 造反 ! 造反 是 杀头 的 罪名 呵 , 我 总 要 告一状 , 看 你 抓进 县里 去 杀头 ,—— 满门抄斩 ,—— 嚓 ! 嚓 ! ” 第九章 大团圆 赵家 遭抢 之后 , 未庄 人 大抵 很快 意 而且 恐慌 , 阿Q 也 很快 意 而且 恐慌 。 但 四天 之后 , 阿Q 在 半夜里 忽 被 抓进 县城 里 去 了 。 那时 恰是 暗夜 , 一队 兵 , 一队 团丁 , 一队 警察 , 五个 侦探 , 悄悄地 到 了 未庄 , 乘 昏暗 围住 土谷祠 , 正对 门架 好 机关枪 ; 然而 阿Q 不 冲出 。 许多 时 没有 动静 , 把 总 焦急 起来 了 , 悬 了 二十 千 的 赏 , 才 有 两个 团丁 冒 了 险 , 逾垣 进去 , 里应外合 , 一拥而入 , 将 阿Q 抓 出来 ; 直待 擒出 祠 外面 的 机关枪 左近 , 他 才 有些 清醒 了 。 到 进城 , 已经 是 正午 , 阿Q 见 自己 被 搀进 一所 破 衙门 , 转 了 五六个 弯 , 便 推 在 一间 小 屋里 。 他 刚刚 一跄 踉 , 那用 整株 的 木料 做成 的 栅栏门 便 跟着 他 的 脚跟 阖上 了 , 其余 的 三面 都 是 墙壁 , 仔细 看时 , 屋角 上 还有 两个 人 。 阿Q 虽然 有些 忐忑 , 却 并 不 很 苦闷 , 因为 他 那 土谷祠 里 的 卧室 , 也 并 没有 比 这 间 屋子 更 高明 。 那 两个 也 仿佛 是 乡下人 , 渐渐 和 他 兜 搭 起来 了 , 一个 说 是 举人 老爷 要 追 他 祖父 欠 下来 的 陈租 , 一个 不 知道 为了 什么 事 。 他们 问 阿Q , 阿Q 爽利 的 答道 ,“ 因为 我 想 造反 。 ” 他 下 半天 便 又 被 抓 出 栅栏门 去 了 , 到 得 大堂 , 上面 坐 着 一个 满头 剃得 精光 的 老头子 。 阿Q 疑心 他 是 和尚 , 但 看见 下面 站 着 一排 兵 , 两旁 又 站 着 十几个 长衫 人物 , 也 有 满头 剃得 精光 像 这 老头子 的 , 也 有 将 一尺 来长 的 头发 披 在 背后 像 那 假洋鬼子 的 , 都 是 一脸 横肉 , 怒目而视 的 看 他 ; 他 便 知道 这 人 一定 有些 来历 , 膝关节 立刻 自然而然 的 宽松 , 便 跪 了 下去 了 。 “ 站 着 说 ! 不要 跪 ! ” 长衫 人物 都 吆喝 说 。 阿Q 虽然 似乎 懂得 , 但 总 觉得 站不住 , 身不由己 的 蹲 了 下去 , 而且 终于 趁势 改为 跪下 了 。 “ 奴隶 性 ! ……” 长衫 人物 又 鄙夷 似的 说 , 但 也 没有 叫 他 起来 。 “ 你 从实招来 罢 , 免得 吃苦 。 我 早 都 知道 了 。 招 了 可以 放 你 。 ” 那 光头 的 老头子 看 定 了 阿Q 的 脸 , 沉静 的 清楚 的 说 。 “ 招罢 ! ” 长衫 人物 也 大声 说 。 “ 我 本来 要 …… 来 投 ……” 阿Q 胡里胡涂 的 想 了 一通 , 这才 断断续续 的 说 。 “ 那么 , 为什么 不 来 的 呢 ? ” 老头子 和 气 的 问 。 “ 假洋鬼子 不准 我 ! ” “ 胡说 ! 此刻 说 , 也 迟 了 。 现在 你 的 同党 在 那里 ? ” “ 什么 ? ……” “ 那一晚 打劫 赵家 的 一伙人 。 ” “ 他们 没有 来 叫 我 。 他们 自己 搬走 了 。 ” 阿Q 提 起来 便 愤愤 。 “ 走 到 那里 去 了 呢 ? 说 出来 便放 你 了 。 ” 老头子 更 和 气 了 。 “ 我 不 知道 ,…… 他们 没有 来 叫 我 ……” 然而 老头子 使 了 一个 眼色 , 阿Q 便 又 被 抓进 栅栏门 里 了 。 他 第二次 抓 出 栅栏门 , 是 第二天 的 上午 。 大堂 的 情形 都 照旧 。 上面 仍然 坐 着 光头 的 老头子 , 阿Q 也 仍然 下 了 跪 。 老头子 和 气 的 问道 ,“ 你 还有 什么 话 说 么 ? ” 阿Q 一想 , 没有 话 , 便 回答 说 ,“ 没有 。 ” 于是 一个 长衫 人物 拿 了 一张 纸 , 并 一支 笔 送到 阿Q 的 面前 , 要 将 笔塞 在 他 手里 。 阿Q 这时 很 吃惊 , 几乎 “ 魂飞魄散 ” 了 : 因为 他 的 手 和 笔 相关 , 这回 是 初次 。 他 正 不知 怎样 拿 ; 那 人 却 又 指着 一处 地方 教 他 画 花押 。 “ 我 …… 我 …… 不 认得 字 。 ” 阿Q 一把 抓住 了 笔 , 惶恐 而且 惭愧 的 说 。 “ 那么 , 便宜 你 , 画 一个 圆圈 ! ” 阿Q 要画 圆圈 了 , 那手 捏 着 笔 却 只是 抖 。 于是 那 人 替 他 将 纸 铺 在 地上 , 阿Q 伏下去 , 使 尽 了 平生 的 力气 画 圆圈 。 他 生怕 被 人 笑话 , 立志 要 画 得 圆 , 但 这 可恶 的 笔 不但 很 沉重 , 并且 不听话 , 刚刚 一抖 一抖 的 几乎 要 合缝 , 却 又 向 外 一耸 , 画成 瓜子 模样 了 。 阿Q 正 羞愧 自己 画得 不圆 , 那 人 却 不 计较 , 早已 掣 了 纸笔 去 , 许多 人 又 将 他 第二次 抓进 栅栏门 。 他 第二次 进 了 栅栏 , 倒 也 并 不 十分 懊恼 。 他 以为 人生 天地 之间 , 大约 本来 有时 要 抓进 抓 出 , 有时 要 在 纸 上 画 圆圈 的 , 惟有 圈 而 不 圆 , 却是 他 “ 行状 ” 上 的 一个 污点 。 但 不多时 也 就 释然 了 , 他 想 : 孙子 才 画 得 很 圆 的 圆圈 呢 。 于是 他 睡着 了 。 然而 这 一夜 , 举人 老爷 反而 不能 睡 : 他 和 把 总 呕 了 气 了 。 举人 老爷 主张 第一 要 追赃 , 把 总 主张 第一 要 示众 。 把 总 近来 很 不 将 举人 老爷 放在眼里 了 , 拍案 打凳 的 说道 ,“ 惩一儆百 ! 你 看 , 我 做 革命党 还 不 上 二十天 , 抢案 就是 十几件 , 全不 破案 , 我 的 面子 在 那里 ? 破 了 案 , 你 又 来 迂 。 不成 ! 这 是 我 管 的 ! ” 举人 老爷 窘急 了 , 然而 还 坚持 , 说 是 倘若 不 追赃 , 他 便 立刻 辞 了 帮办 民政 的 职务 。 而 把 总 却 道 ,“ 请便 罢 ! ” 于是 举人 老爷 在 这 一夜 竟 没有 睡 , 但幸 第二天 倒 也 没有 辞 。 阿Q 第三次 抓 出 栅栏门 的 时候 , 便是 举人 老爷 睡不着 的 那 一夜 的 明天 的 上午 了 。 他 到 了 大堂 , 上面 还 坐 着 照例 的 光头 老头子 ; 阿Q 也 照例 的 下 了 跪 。 老头子 很 和 气 的 问道 ,“ 你 还有 什么 话 么 ? ” 阿Q 一想 , 没有 话 , 便 回答 说 ,“ 没有 。 ” 许多 长衫 和 短衫 人物 , 忽然 给 他 穿 上 一件 洋布 的 白 背心 , 上面 有些 黑字 。 阿Q 很气苦 : 因为 这 很 像是 带孝 , 而 带孝 是 晦气 的 。 然而 同时 他 的 两手 反缚 了 , 同时 又 被 一直 抓 出 衙门 外去 了 。 阿Q 被 抬 上 了 一辆 没有 蓬 的 车 , 几个 短衣 人物 也 和 他 同 坐在 一处 。 这 车 立刻 走动 了 , 前面 是 一班 背着 洋炮 的 兵们 和 团丁 , 两旁 是 许多 张着 嘴 的 看客 , 后面 怎样 , 阿Q 没有 见 。 但 他 突然 觉到 了 : 这 岂不是 去 杀头 么 ? 他 一急 , 两眼发黑 , 耳朵 里 〔 口皇 〕 的 一声 , 似乎 发昏 了 。 然而 他 又 没有 全 发昏 , 有时 虽然 着急 , 有时 却 也 泰然 ; 他 意思 之间 , 似乎 觉得 人生 天地间 , 大约 本来 有时 也 未免 要 杀头 的 。 他 还 认得 路 , 于是 有些 诧异 了 : 怎么 不 向着 法场 走 呢 ? 他 不 知道 这 是 在 游街 , 在 示众 。 但 即使 知道 也 一样 , 他 不过 便 以为 人生 天地间 , 大约 本来 有时 也 未免 要 游街 要 示众 罢了 。 他 省悟 了 , 这 是 绕 到 法场 去 的 路 , 这 一定 是 “ 嚓 ” 的 去 杀头 。 他 惘惘 的 向 左右 看 , 全 跟着 马蚁 似的 人 , 而 在 无意 中 , 却 在 路旁 的 人 丛中 发 见 了 一个 吴妈 。 很 久违 , 伊 原来 在 城里 做工 了 。 阿Q 忽然 很 羞愧 自己 没志气 : 竟 没有 唱 几句 戏 。 他 的 思想 仿佛 旋风 似的 在 脑里 一 回旋 :《 小 孤孀 上坟 》 欠 堂皇 ,《 龙虎斗 》 里 的 “ 悔 不该 ……” 也 太乏 , 还是 “ 手执 钢鞭 将 你 打 ” 罢 。 他 同时 想手 一扬 , 才 记得 这 两手 原来 都 捆着 , 于是 “ 手执 钢鞭 ” 也 不 唱 了 。 “ 过 了 二十年 又 是 一个 ……” 阿Q 在 百忙中 ,“ 无师自通 ” 的 说出 半句 从来不 说 的话 。 “ 好 ! ! ! ” 从 人丛 里 , 便 发出 豺狼 的 嗥叫 一般 的 声音 来 。 车子 不住 的 前行 , 阿Q 在 喝采声 中 , 轮转 眼睛 去 看 吴妈 , 似乎 伊 一向 并 没有 见 他 , 却 只是 出神 的 看着 兵们 背上 的 洋炮 。 阿Q 于是 再 看 那些 喝采 的 人们 。 这 刹那 中 , 他 的 思想 又 仿佛 旋风 似的 在 脑里 一 回旋 了 。 四年 之前 , 他 曾 在 山脚下 遇见 一只 饿狼 , 永是 不近 不远 的 跟 定 他 , 要 吃 他 的 肉 。 他 那时 吓 得 几乎 要死 , 幸而 手里 有 一 柄 斫 柴刀 , 才 得 仗 这壮 了 胆 , 支持 到 未庄 ; 可是 永远 记得 那 狼 眼睛 , 又 凶 又 怯 , 闪闪 的 像 两颗 鬼火 , 似乎 远远 的 来 穿透 了 他 的 皮肉 。 而 这回 他 又 看见 从来 没有 见 过 的 更 可怕 的 眼睛 了 , 又 钝 又 锋利 , 不但 已经 咀嚼 了 他 的话 , 并且 还要 咀嚼 他 皮肉 以外 的 东西 , 永是 不近 不远 的 跟 他 走 。 这些 眼睛 们 似乎 连成一气 , 已经 在 那里 咬 他 的 灵魂 。 “ 救命 ,……” 然而 阿Q 没有 说 。 他 早就 两眼发黑 , 耳朵 里 嗡 的 一声 , 觉得 全身 仿佛 微尘 似的 迸散 了 。 至于 当时 的 影响 , 最大 的 倒 反 在 举人 老爷 , 因为 终于 没有 追赃 , 他 全家 都 号啕 了 。 其次 是 赵府 , 非特 秀才 因为 上城 去 报官 , 被 不好 的 革命党 剪 了 辫子 , 而且 又 破费 了 二十 千 的 赏钱 , 所以 全家 也 号啕 了 。 从 这 一天 以来 , 他们 便 渐渐 的 都 发生 了 遗老 的 气味 。 至于 舆论 , 在 未庄 是 无异议 , 自然 都 说 阿Q 坏 , 被 枪毙 便是 他 的 坏 的 证据 : 不 坏 又 何至于 被 枪毙 呢 ? 而 城里 的 舆论 却 不佳 , 他们 多半 不 满足 , 以为 枪毙 并 无 杀头 这般 好看 ; 而且 那 是 怎样 的 一个 可笑 的 死囚 呵 , 游 了 那么 久 的 街 , 竟 没有 唱 一句 戏 : 他们 白 跟 一趟 了 。 。


阿Q正传 (第二部分) (3) Die wahre Geschichte von Ah Q (Teil 2) (3) The True Story of Q (Part 2) (3) La verdadera historia de Ah Q (Parte 2) (3) La véritable histoire d'Ah Q (Partie 2) (3) La vera storia di Ah Q (Parte 2) (3) あーQ実話(後編)(3) A Verdadeira História de Ah Q (Parte 2) (3)

这 一夜 没有 月 , 未庄 在 黑暗 里 很 寂静 , 寂静 到 像羲 皇 (⒓) 时候 一般 太平 。 阿Q 站 着 看到 自己 发烦 , 也 似乎 还是 先前 一样 , 在 那里 来来往往 的 搬 , 箱子 抬 出 了 , 器具 抬 出 了 , 秀才 娘子 的 宁式 床 也 抬 出 了 ,…… 抬 得 他 自己 有些 不 信 他 的 眼睛 了 。 但 他 决计 不再 上前 , 却 回到 自己 的 祠 里 去 了 。 土谷祠 里 更 漆黑 ; 他关 好 大门 , 摸进 自己 的 屋子里 。 他 躺 了 好 一会 , 这才定 了 神 , 而且 发出 关于 自己 的 思想 来 : 白盔 白甲 的 人 明明 到 了 , 并 不 来 打招呼 , 搬 了 许多 好 东西 , 又 没有 自己 的 份 ,—— 这全 是 假洋鬼子 可恶 , 不准 我 造反 , 否则 , 这次 何至于 没有 我 的 份 呢 ? 阿Q 越想 越气 , 终于 禁不住 满心 痛恨 起来 , 毒毒 的 点 一 点头 :“ 不准 我 造反 , 只准 你 造反 ? 妈妈 的 假洋鬼子 ,—— 好 , 你 造反 ! 造反 是 杀头 的 罪名 呵 , 我 总 要 告一状 , 看 你 抓进 县里 去 杀头 ,—— 满门抄斩 ,—— 嚓 ! 嚓 ! ”    第九章 大团圆    赵家 遭抢 之后 , 未庄 人 大抵 很快 意 而且 恐慌 , 阿Q 也 很快 意 而且 恐慌 。 但 四天 之后 , 阿Q 在 半夜里 忽 被 抓进 县城 里 去 了 。 那时 恰是 暗夜 , 一队 兵 , 一队 团丁 , 一队 警察 , 五个 侦探 , 悄悄地 到 了 未庄 , 乘 昏暗 围住 土谷祠 , 正对 门架 好 机关枪 ; 然而 阿Q 不 冲出 。 许多 时 没有 动静 , 把 总 焦急 起来 了 , 悬 了 二十 千 的 赏 , 才 有 两个 团丁 冒 了 险 , 逾垣 进去 , 里应外合 , 一拥而入 , 将 阿Q 抓 出来 ; 直待 擒出 祠 外面 的 机关枪 左近 , 他 才 有些 清醒 了 。 到 进城 , 已经 是 正午 , 阿Q 见 自己 被 搀进 一所 破 衙门 , 转 了 五六个 弯 , 便 推 在 一间 小 屋里 。 他 刚刚 一跄 踉 , 那用 整株 的 木料 做成 的 栅栏门 便 跟着 他 的 脚跟 阖上 了 , 其余 的 三面 都 是 墙壁 , 仔细 看时 , 屋角 上 还有 两个 人 。 Just as he stumbled, the fence gate made of whole wood closed with his heels, the other three sides were walls, and when he looked closely, there were two people in the corner of the house. 阿Q 虽然 有些 忐忑 , 却 并 不 很 苦闷 , 因为 他 那 土谷祠 里 的 卧室 , 也 并 没有 比 这 间 屋子 更 高明 。 那 两个 也 仿佛 是 乡下人 , 渐渐 和 他 兜 搭 起来 了 , 一个 说 是 举人 老爷 要 追 他 祖父 欠 下来 的 陈租 , 一个 不 知道 为了 什么 事 。 他们 问 阿Q , 阿Q 爽利 的 答道 ,“ 因为 我 想 造反 。 ”    他 下 半天 便 又 被 抓 出 栅栏门 去 了 , 到 得 大堂 , 上面 坐 着 一个 满头 剃得 精光 的 老头子 。 阿Q 疑心 他 是 和尚 , 但 看见 下面 站 着 一排 兵 , 两旁 又 站 着 十几个 长衫 人物 , 也 有 满头 剃得 精光 像 这 老头子 的 , 也 有 将 一尺 来长 的 头发 披 在 背后 像 那 假洋鬼子 的 , 都 是 一脸 横肉 , 怒目而视 的 看 他 ; 他 便 知道 这 人 一定 有些 来历 , 膝关节 立刻 自然而然 的 宽松 , 便 跪 了 下去 了 。 “ 站 着 说 ! 不要 跪 ! ” 长衫 人物 都 吆喝 说 。 阿Q 虽然 似乎 懂得 , 但 总 觉得 站不住 , 身不由己 的 蹲 了 下去 , 而且 终于 趁势 改为 跪下 了 。 “ 奴隶 性 ! ……” 长衫 人物 又 鄙夷 似的 说 , 但 也 没有 叫 他 起来 。 “ 你 从实招来 罢 , 免得 吃苦 。 我 早 都 知道 了 。 招 了 可以 放 你 。 ” 那 光头 的 老头子 看 定 了 阿Q 的 脸 , 沉静 的 清楚 的 说 。 “ 招罢 ! ” 长衫 人物 也 大声 说 。 “ 我 本来 要 …… 来 投 ……” 阿Q 胡里胡涂 的 想 了 一通 , 这才 断断续续 的 说 。 “ 那么 , 为什么 不 来 的 呢 ? ” 老头子 和 气 的 问 。 “ 假洋鬼子 不准 我 ! ”   “ 胡说 ! 此刻 说 , 也 迟 了 。 现在 你 的 同党 在 那里 ? ”   “ 什么 ? ……”   “ 那一晚 打劫 赵家 的 一伙人 。 ”   “ 他们 没有 来 叫 我 。 他们 自己 搬走 了 。 ” 阿Q 提 起来 便 愤愤 。 “ 走 到 那里 去 了 呢 ? 说 出来 便放 你 了 。 ” 老头子 更 和 气 了 。 “ 我 不 知道 ,…… 他们 没有 来 叫 我 ……”    然而 老头子 使 了 一个 眼色 , 阿Q 便 又 被 抓进 栅栏门 里 了 。 他 第二次 抓 出 栅栏门 , 是 第二天 的 上午 。 大堂 的 情形 都 照旧 。 上面 仍然 坐 着 光头 的 老头子 , 阿Q 也 仍然 下 了 跪 。 老头子 和 气 的 问道 ,“ 你 还有 什么 话 说 么 ? ”    阿Q 一想 , 没有 话 , 便 回答 说 ,“ 没有 。 ”    于是 一个 长衫 人物 拿 了 一张 纸 , 并 一支 笔 送到 阿Q 的 面前 , 要 将 笔塞 在 他 手里 。 阿Q 这时 很 吃惊 , 几乎 “ 魂飞魄散 ” 了 : 因为 他 的 手 和 笔 相关 , 这回 是 初次 。 他 正 不知 怎样 拿 ; 那 人 却 又 指着 一处 地方 教 他 画 花押 。 “ 我 …… 我 …… 不 认得 字 。 ” 阿Q 一把 抓住 了 笔 , 惶恐 而且 惭愧 的 说 。 “ 那么 , 便宜 你 , 画 一个 圆圈 ! ”    阿Q 要画 圆圈 了 , 那手 捏 着 笔 却 只是 抖 。 于是 那 人 替 他 将 纸 铺 在 地上 , 阿Q 伏下去 , 使 尽 了 平生 的 力气 画 圆圈 。 他 生怕 被 人 笑话 , 立志 要 画 得 圆 , 但 这 可恶 的 笔 不但 很 沉重 , 并且 不听话 , 刚刚 一抖 一抖 的 几乎 要 合缝 , 却 又 向 外 一耸 , 画成 瓜子 模样 了 。 阿Q 正 羞愧 自己 画得 不圆 , 那 人 却 不 计较 , 早已 掣 了 纸笔 去 , 许多 人 又 将 他 第二次 抓进 栅栏门 。 他 第二次 进 了 栅栏 , 倒 也 并 不 十分 懊恼 。 他 以为 人生 天地 之间 , 大约 本来 有时 要 抓进 抓 出 , 有时 要 在 纸 上 画 圆圈 的 , 惟有 圈 而 不 圆 , 却是 他 “ 行状 ” 上 的 一个 污点 。 但 不多时 也 就 释然 了 , 他 想 : 孙子 才 画 得 很 圆 的 圆圈 呢 。 于是 他 睡着 了 。 然而 这 一夜 , 举人 老爷 反而 不能 睡 : 他 和 把 总 呕 了 气 了 。 举人 老爷 主张 第一 要 追赃 , 把 总 主张 第一 要 示众 。 把 总 近来 很 不 将 举人 老爷 放在眼里 了 , 拍案 打凳 的 说道 ,“ 惩一儆百 ! 你 看 , 我 做 革命党 还 不 上 二十天 , 抢案 就是 十几件 , 全不 破案 , 我 的 面子 在 那里 ? 破 了 案 , 你 又 来 迂 。 不成 ! 这 是 我 管 的 ! ” 举人 老爷 窘急 了 , 然而 还 坚持 , 说 是 倘若 不 追赃 , 他 便 立刻 辞 了 帮办 民政 的 职务 。 而 把 总 却 道 ,“ 请便 罢 ! ” 于是 举人 老爷 在 这 一夜 竟 没有 睡 , 但幸 第二天 倒 也 没有 辞 。 阿Q 第三次 抓 出 栅栏门 的 时候 , 便是 举人 老爷 睡不着 的 那 一夜 的 明天 的 上午 了 。 他 到 了 大堂 , 上面 还 坐 着 照例 的 光头 老头子 ; 阿Q 也 照例 的 下 了 跪 。 老头子 很 和 气 的 问道 ,“ 你 还有 什么 话 么 ? ”    阿Q 一想 , 没有 话 , 便 回答 说 ,“ 没有 。 ”    许多 长衫 和 短衫 人物 , 忽然 给 他 穿 上 一件 洋布 的 白 背心 , 上面 有些 黑字 。 阿Q 很气苦 : 因为 这 很 像是 带孝 , 而 带孝 是 晦气 的 。 然而 同时 他 的 两手 反缚 了 , 同时 又 被 一直 抓 出 衙门 外去 了 。 阿Q 被 抬 上 了 一辆 没有 蓬 的 车 , 几个 短衣 人物 也 和 他 同 坐在 一处 。 这 车 立刻 走动 了 , 前面 是 一班 背着 洋炮 的 兵们 和 团丁 , 两旁 是 许多 张着 嘴 的 看客 , 后面 怎样 , 阿Q 没有 见 。 但 他 突然 觉到 了 : 这 岂不是 去 杀头 么 ? 他 一急 , 两眼发黑 , 耳朵 里 〔 口皇 〕 的 一声 , 似乎 发昏 了 。 然而 他 又 没有 全 发昏 , 有时 虽然 着急 , 有时 却 也 泰然 ; 他 意思 之间 , 似乎 觉得 人生 天地间 , 大约 本来 有时 也 未免 要 杀头 的 。 他 还 认得 路 , 于是 有些 诧异 了 : 怎么 不 向着 法场 走 呢 ? 他 不 知道 这 是 在 游街 , 在 示众 。 但 即使 知道 也 一样 , 他 不过 便 以为 人生 天地间 , 大约 本来 有时 也 未免 要 游街 要 示众 罢了 。 他 省悟 了 , 这 是 绕 到 法场 去 的 路 , 这 一定 是 “ 嚓 ” 的 去 杀头 。 他 惘惘 的 向 左右 看 , 全 跟着 马蚁 似的 人 , 而 在 无意 中 , 却 在 路旁 的 人 丛中 发 见 了 一个 吴妈 。 很 久违 , 伊 原来 在 城里 做工 了 。 阿Q 忽然 很 羞愧 自己 没志气 : 竟 没有 唱 几句 戏 。 他 的 思想 仿佛 旋风 似的 在 脑里 一 回旋 :《 小 孤孀 上坟 》 欠 堂皇 ,《 龙虎斗 》 里 的 “ 悔 不该 ……” 也 太乏 , 还是 “ 手执 钢鞭 将 你 打 ” 罢 。 他 同时 想手 一扬 , 才 记得 这 两手 原来 都 捆着 , 于是 “ 手执 钢鞭 ” 也 不 唱 了 。 “ 过 了 二十年 又 是 一个 ……” 阿Q 在 百忙中 ,“ 无师自通 ” 的 说出 半句 从来不 说 的话 。 “ 好 ! ! ! ” 从 人丛 里 , 便 发出 豺狼 的 嗥叫 一般 的 声音 来 。 车子 不住 的 前行 , 阿Q 在 喝采声 中 , 轮转 眼睛 去 看 吴妈 , 似乎 伊 一向 并 没有 见 他 , 却 只是 出神 的 看着 兵们 背上 的 洋炮 。 阿Q 于是 再 看 那些 喝采 的 人们 。 这 刹那 中 , 他 的 思想 又 仿佛 旋风 似的 在 脑里 一 回旋 了 。 四年 之前 , 他 曾 在 山脚下 遇见 一只 饿狼 , 永是 不近 不远 的 跟 定 他 , 要 吃 他 的 肉 。 他 那时 吓 得 几乎 要死 , 幸而 手里 有 一 柄 斫 柴刀 , 才 得 仗 这壮 了 胆 , 支持 到 未庄 ; 可是 永远 记得 那 狼 眼睛 , 又 凶 又 怯 , 闪闪 的 像 两颗 鬼火 , 似乎 远远 的 来 穿透 了 他 的 皮肉 。 而 这回 他 又 看见 从来 没有 见 过 的 更 可怕 的 眼睛 了 , 又 钝 又 锋利 , 不但 已经 咀嚼 了 他 的话 , 并且 还要 咀嚼 他 皮肉 以外 的 东西 , 永是 不近 不远 的 跟 他 走 。 这些 眼睛 们 似乎 连成一气 , 已经 在 那里 咬 他 的 灵魂 。 “ 救命 ,……”    然而 阿Q 没有 说 。 他 早就 两眼发黑 , 耳朵 里 嗡 的 一声 , 觉得 全身 仿佛 微尘 似的 迸散 了 。 至于 当时 的 影响 , 最大 的 倒 反 在 举人 老爷 , 因为 终于 没有 追赃 , 他 全家 都 号啕 了 。 其次 是 赵府 , 非特 秀才 因为 上城 去 报官 , 被 不好 的 革命党 剪 了 辫子 , 而且 又 破费 了 二十 千 的 赏钱 , 所以 全家 也 号啕 了 。 从 这 一天 以来 , 他们 便 渐渐 的 都 发生 了 遗老 的 气味 。 至于 舆论 , 在 未庄 是 无异议 , 自然 都 说 阿Q 坏 , 被 枪毙 便是 他 的 坏 的 证据 : 不 坏 又 何至于 被 枪毙 呢 ? 而 城里 的 舆论 却 不佳 , 他们 多半 不 满足 , 以为 枪毙 并 无 杀头 这般 好看 ; 而且 那 是 怎样 的 一个 可笑 的 死囚 呵 , 游 了 那么 久 的 街 , 竟 没有 唱 一句 戏 : 他们 白 跟 一趟 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