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雪 窗帘 (2)

夜 深 了 ，车窗 外边 很 冷 ，车窗 上 的 霜花 越 来 越 多 ，几乎 整个 窗户 上 都 是 霜花 了 。 老太太 静静的 坐 在 那里 ，就像 一幅 画 。 有个 抱 小 女孩儿 的 妇女 走 过来 和 她 说话 ，她 对 正在 吃 虾条 的 小 女孩儿 说 ：“给 奶奶 吃 个 虾条 吧 ？ “小 女孩儿 叫 了 一声 ，没有 给 老太太 虾条 。 这个 妇女 觉得 脸上 很 没 面子 ，她 对 小女孩儿 说 ：”就 知道 自己 吃 ，以后 长大 了 也 不会 孝顺 我 的 ！ “小 女孩儿 听 了 不 高兴 了 ，他 的 腿 到处 乱 踢 ，碰到 了 老太太 的 篮子 。

老太太 嘶哑 地 说 ：“哎呀 ，孩子 ，你 可 不能 踢 着 这 篮子 ，这 里面 装 的 都 是 我 老头 爱 吃 的 东西 ！ 他 这个 人 爱 干净 ，脏 了 的 东西 ，他 可是 不 吃 的 ！

这个 妇女 生气 的 把 小 女孩儿 放到 地上 ，说 ：“你 不 听 妈妈 的 话 ，我 可 把 你 扔 到 火车 外边 去 了 ，外边 有 狼 ，让 狼 把 你 吃 了 ！ “

小 女孩儿 吓得 哭 了 。 她 可能 害怕 自己 被 狼 吃 了 ，就 马上 给 老太太 吃 虾条 ，哭 着 说 ：“奶奶 吃 ------奶奶 ------吃 ------“，这个 妇女 感到 自己 有了 面子 ，脸上 有了 笑容 。

老太太 对 小 女孩儿 说 ：“奶奶 不 吃 虾条 ，你 自己 吃 吧 。 “她 对 这个 妇女 说 ：”小孩子 害怕 ，可 别 吓唬 她 了 。 你 给 她 吓 丢了 魂儿 ，还 得 给 她 叫 魂儿 。 “

火车 开始 慢 了 下来 ，大概 要 在 一个 车站 停车 了 。

妇女 问 老太太 ：“你 这 是 去 哪里 呀 ？ ”

老太太 说 ：“到 小女儿 家 过年 。 我 有 两个 女儿 。 小女儿 说 ，我 年年 都 在 大女儿 家 过年 ，她 想 我 ，写 了 几 封 信 让 我 去 。 我 几年 都 没有 在 小女儿 家 过年 了 ，再说 我 老头儿 埋 在 那里 ，我 也 想 看看 他 去 。 ”

妇女 吃惊 的 问 ：“那 这 篮子 里 装 的 都 是 上坟 的 东西 啊 ？ ”然后 把 小 女孩儿 紧紧 地 抱住 ，好像 那 篮子 里 装着 鬼 ，会 突然 跳 出来 。

“是的 ，我 从 城里 给 他 买 了 他 最 爱 吃 的 东西 ，还 带 了 两 瓶 酒 。 ”她 刚 说 完 ，火车 就 “咣当 ”一声 ，停 在 站台 上 了 。 老太太 也 动 了 一下 ，他 扶着 那 只 篮子 ，怕 它 掉到 地上 。 车站 上 的 灯光 把 车窗 照成 了 一片 黄色 ，老太太 的 脸 也 被 照亮 了 。

听 了 老太太 的 话 ，我 也 想起 我 的 父亲 。 每年 过年 的 前 一个 星期 ，我 也 要 去 给 父亲 上坟 。 父亲 死 了 以后 ，我们 很 想 他 。

有 两个 刚 上车 的 人 来到 卧铺 车厢 。 他们 的 身上 带着 雪花 。 老太太 看 了 一眼 刚 上车 的 旅客 ，叹 了 口气 说 ：“这里 还 下着 雪 啊 。 ”

大概 五分钟 以后 ，火车 又 慢慢 开动 了 。 车窗 一会儿 亮 ，一会儿 暗 ，很快 ，车厢 又 跟 以前 一样 了 。

妇女 抱 起 小 女孩儿 ，对 老太太 同情 地 说 ：“我 带 着 孩子 睡 在 下铺 ，小孩子 离不开 我 ，不 跟 别人 睡 ，在 家里 也 不 让 奶奶 跟 他 睡 。 要是 像 别的 小孩子 那样 跟 谁 睡 都 行 ，我 就 让 你 和 他 睡 一个 铺 了 。 ”

小 女孩儿 一 听说 妈妈 让 她 跟 老太太 睡觉 ，又 开始 哭 了 。 她 抓 着 妈妈 的 头发 乱 踢 。 妇女 生气 的 说 ：“你 怎么 这么 没 礼貌 ？ 今年 过年 是 不 是 不 想要 新 衣服 了 ？ ”

小 女孩 又 大哭 起来 了 。 妇女 只好 抱 着 她 回到 铺上 。

快 关灯 了 ，过道 上 的 行人 多 了起来 ，他们 是 上 厕所 的 。 他们 准备 上 了 厕所 以后 ，夜里 好好 睡 一觉 。 厕所 外面 排起 了 队 ，不少 人 站 在 过道 上 等着 。 人们 经过 老太太 身边 时 ，总 要 同情 地 看 她 一眼 。 有人 给 她 出 主意 ，让 它 找 列车长 去 ，跟 她 说 ：你 这么 大 年纪 了 ，虽然 做错 了 事 ，他们 也 应该 从 人道主义 出发 ，给 你 再 找 一个 铺位 。 老太太 听不懂 ：“人道主义 “这个 词 ，问 这些 人 ：”让 我 找 ‘人道 '出 主意 ？ ‘人道 '是 男 的 还是 女 的 呀 ？ “她 的话 又 把 大家 逗笑 了 。 她 感到 自己 说错 了 话 ，立刻 脸红 了 。

这时 列车员 走 过来 拉 窗帘 ，她 就 问 列车员 ：“姑娘 ，我 的 事 你 问 了 吗 ？ 我 的 卧铺票 的 钱 能 不能 退 呀 ？ “

列车员 随便 地 说 了 一句 ：“我 给 您 问 了 ，列车长 说 不行 ，钱 找 不 回来 (找回 )。 “

“怎么 就 不行 啊 ？ “老太太 说 ，”我 买 的 是 躺着 的 票 ，花了 很多 钱 ，可 我 现在 是 坐着 ！ 还 坐 的 是 这么 个 小 座位 ，多么 难受 呀 。 “

“您 那 票 又 不是 在 我们 火车 上 买 的 ，您 是 在 车站 买 的 ，我们 把 钱 退 给 您 ，我们 不是 有 损失 么 ？ “列车员 说 。

“原来 你们 和 车站 不是 一家 的 啊 ？ “老太太 很 失望 地 说 。

“现在 除了 钱 和 钱 是 一家 的 ，谁 跟 谁 还是 一家 啊 。 “列车员 笑着 说 。

老太太 不再 说 什么 了 。 列车员 把 她 身边 的 窗帘 拉上 了 ，老太太 又 把 它 拉开 了 。 她 说 ：“我 坐着 没意思 ，让 我 看看 风景 还 不行 么 ？ “

列车员 说 ：“外面 黑黑的 ，有 什么 看的 啊 ？ 再说 了 ，一窗 的 霜雪 。 你 能 看清 什么 呀 ？ “列车员 低声 说 着 ，但是 她 还是 听 了 老太太 的 意见 ，没有 把 窗帘 拉上 。

老太太 用 手 扶着 那 只 篮子 ，篮子 上面 有 一块 蓝布 ，让 人 觉得 篮子 里 好像 有 什么 特别 的 东西 。 老太太 没有 生活 在 大城市 。 他 说话 很 天真 ，样子 很 愚笨 。 我 问 她 住 在 哪儿 ，他 说 住 在 农村 。 她 大 女儿 家 住 在 农村 ，大 女儿 不 放心 她 一 个 人 在 城市 换车 ，就 送 她 来了 。 她 年纪 大 了 ，女儿 为了 给 她 买 卧铺票 ，几乎 一夜 都 没 睡 好 。

她 很 忧伤 地 对 我 说 ：“早 知道 这样 ，真 不 应该 买 卧铺 呀 ！ 我 大 女儿 为了 买 卧铺票 一 大 早 就 去 排队 ，我 在 火车 上 也 不 好过 ，而且 还 花 了 那么 多 的 钱 ！ 想起来 心里 就 难受 。 “

我 想 了 一下 ，轻声 对 他 说 ：“你 和 我 睡 一个 铺 ，怎么样 ？ “你 睡 前半夜 ？ ”

老太太 说 ：“ 姑娘 ， 不用 了 ， 我 能 坐 着 ， 不 就是 ------ 一夜 吗 ？ ”

我 问 他 的时候 ，心里 还 有些 紧张 ，但是 他 的话 让 我 感到 一阵 轻松 。 我 说 ：“这样 吧 ，我 睡 前半夜 ，你 睡 后半夜 ？ ”我 心里 想 帮助 她 ，可是 最后 我 还是 没有 把 铺 让 给 她 。

老太太 说 ：“我 年纪 大 了 ，睡 不了 多少 觉 ，睡 不 睡 都 没关系 。 我 以前 在 农村 收 粮食 的 时候 ，要是 遇到 天气 不 好 ，我 三天 三夜 都 不 睡觉 呢 ！ ”他 叹 了 一口 气 ，说 ：“可是 那 是 在 秋天 ，天气 不 冷 ，有 风 ，还 可以 走动 ，也 不 觉得 难受 。 不 像 在 这里 坐 一夜 这么 难受 ！ ”

我 还 想 和 她 说 些 什么 ，关 灯 了 ，车厢 里 突然 暗 了 下来 。 车 里 的 大灯 关 了 ，只有 过道 上 的 小灯 亮着 。 开始 的时候 还有 人 关心 、同情 这位 老太太 ，现在 老太太 坐在 那里 就像 一件 东西 ，再 没有 人 来 关心 她 了 。 过 了 一会儿 ，就 听到 各个 铺位 的 鼾声 了 。 我 躺 在 中铺 上 睡不着 ，经常 伸出 头 往下 看 一眼 老太太 ，她 静静地 坐 在 车窗 旁边 ，就像 一个 认真 听 老师 讲课 的 小孩儿 。 他 双手 还是 放在 篮子 上 。 我 也 感到 累 了 ，慢慢地 睡着 了 。 可是 ，我 睡 得 不好 ，一会儿 睡 ，一会儿 醒 。 睡着 的 时候 又 总是 做梦 ，一会儿 梦见 火车 翻车 了 ，车厢 里 人们 乱喊乱叫 ：“一会儿 又 梦见 我 父亲 站 在 我 的 面前 打 我 ，说 我 不是 一个 孝顺 的 人 ；一会儿 又 梦见 一条 狗 面对面 地 看着 我 ，我 被 吓 醒 了 。 我 又 看 一眼 老太太 ，她 已经 非常 累 了 ，把 头 放 在 篮子 上 了 。 虽然 我 很 想 下去 看看 她 ，可是 躺 在 铺 上 。 又 慢慢 的 睡 了 。

我 终于 睡 了 三 四 个 小时 。 当 我 醒来 的 时候 ，对面 下铺 的 那个 胖 男人 ，还 在 大 睡 ，鼾声 很 大 ，整个 车厢 的 人 好像 都 能 听见 。 老太太 已经 醒 了 ，她 还 把 手 放 在 篮子 上 ，端正 地 坐着 。 我 想起 梦中 父亲 对 我 说 的话 ，心里 感到 很 羞愧 。 我 跳 下 中铺 ，对 老太太 说 ：“大娘 ，你 到 我 的 铺 上 休息 一会儿 吧 ，篮子 ，我 帮 您 看着 。"

他 用 很 嘶哑 的 声音 说 ：“这 一夜 都 过来 了 ，快 到 站 了 ，不 麻烦 你 了 。 “她 的话 使 我 更加 羞愧 。 我 觉得 嗓子 干渴 ，好像 着了 火 ，打开 一瓶 矿泉水 ，” 咕嘟 咕嘟 “地 喝了 起来 。 一瓶 水 喝光 ，还 觉得 渴 。

天 亮了 。 有的 旅客 起得 早 ，上 厕所 。 经过 一夜 寒冷 的 旅行 ，车窗 积满 了 霜雪 ，虽然 没有 挂 “窗帘 “，也 好像 挂 了 一幅 白 窗帘 ，那 是 一幅 雪 窗帘 。 老太太 又 开始 像 她 上车 时 一样 用 手指 去 刮 霜花 了 ，那 声音 ”嚓嚓 “响 着 ，就 像 刀 挂 在 我 心 上 ，疼 在 心 上 。 终于 ，她 刮开 了 一 小块 ，它 像 一条 小鱼 。 太阳 透过 车窗 照 在 了 我 的 面前 。 我 对着 太阳 ，在 阳光 下 更 感到 羞愧 。

列车员 也 出现 在 车厢 里 ，也 是 刚刚 醒来 的 样子 。 他 在 过道 里 走 来 走 去 地 喊道 ：“起来 了 ，起来 了 ，睡觉 的 旅客 ，快 起来 了 ！ “虽然 离 终点站 还有 两个 多 小时 ，大多数 的 旅客 还在 睡梦中 ，但 她 要 打扫 卫生 了 。 我 最 不 喜欢 的 就是 这个 时候 。 旅客 们 站 在 过道 上 ，看着 列车员 打扫 卫生 。 车厢 里 的 空气 特别 不好 。 老太太 还是 端正 的 坐着 。 听见 列车员 生气 的 说 ：”要是 你们 自己 家 的 床单 ，你们 能 这么 不 爱护 吗 ？ “老太太 抬起 头 看 了 看 。 原来 ，有人 不小心 把 茶水 倒 在 床单 上 了 。 那个 旅客 怕 罚款 ，就 跑 到 厕所 里 去 了 。 列车员 生气 地 从 上铺 跳下来 ，老太太 对 他 说 ：”姑娘 ，床单 上 的 茶水 能 洗 干净 ，你 把 床单 弄湿 ，从 锅底 抓 把 灰 放上 ，过 十 分钟 ，再 搓 一下 ，就 能 把 床单 洗 得 干干净净 ！ “列车员 看 了 一眼 老太太 ，不耐烦 的 说 ：”啊 ，我 洗 个 床单 还 得到 你们 农村 去 洗 呀 ，我 傻 不 傻 呀 ！ “老太太 听 了 ，嘴角 动了动 ，什么 也 没 说 ，转回 身 ，又 看 窗外 了 。 老太太 很 善良 ，想 给 列车员 出 个 主意 ，可是 列车员 对 她 一点儿 也 不 礼貌 。

那个 占 了 老太太 铺 的 胖 男人 也 起来 了 。 他 穿 好 衣服 ，看见 许多 人 都 鄙视 地 看着 他 ，他 觉得 有些 不 舒服 ，就 离开 车厢 抽烟 去 了 。 那个 为了 老太太 想 打架 的 年轻人 也 起来 了 ，他 从 旅行包 里 拿出 一个 橘子 给 老太太 说 ：“吃 个 橘子 吧 。 “老太太 没 要 ，老太太 说 自己 不 吃 橘子 。 年轻人 只好 把 橘子 收 起来 了 。 抱 小孩儿 的 妇女 也 过来 了 。 他 对 老太太 不好意思 地 说 ：”想 和 孩子 早点 起来 让 你 去 躺 一会儿 的 ，可是 不知 怎么 的 ，睡 到 天亮 了 。 唉 ，人 一 坐 火车 就是 感到 累 。 “这时 ，有 两三个 旅客 来 对 她 表示 关心 ，他们 都 说 愿意 让 他 去 自己的 铺上 躺 一会儿 。 老太太 回答 大家 的 总是 一句 话 ：”这 一夜 都 熬过来 了 ，就要 到了 ，不用 了 。 “

火车 慢慢 向前 开 着 ，前面 是 老太太 下车 的 车站 。 当 火车 慢慢 停下 以后 ，她 起来 的 时候 ，边座 跳 了 起来 ，把 她 吓 了 一跳 ，“哎呦 哎呦 “地 叫 了 几声 。 他 离开 火车 说 的 最后 一句 话 是 ：”幸亏 昨夜 我 没 起身 ，要是 一 起来 那 座儿 就 立 起来 了 ，我 又 不会 把 它 放下来 ，还 不得 站 一夜 呀 。 “这 是 他 给 旅客 们 带来 的 最后 一次 笑 。

人们 笑着 送 她 下车 。 她 大概 坐 了 一夜 ，腿 已经 麻木 了 ，走 的 很 慢 。

我 坐 在 老太太 坐过 的 边座 上 ，透过 车窗 那块 亮 的 地方 ，看着 小小的 站台 。 他 终于 下 了 火车 ，把 蓝 围巾 围 在 头上 ，看来 外面 很 冷 。 她 在 站台 上 东 看 西 看 ，终于 有 个 年轻 女人 朝 她 跑 来 。 我 想 看看 她 看见 了 亲人 ，会 不会 哭 ，因为 她 受 了 一夜 的 委屈 。 可是 火车 又 开动 了 ，她 的 身影 越来越 远 了 ，最后 再也 看不见 了 ，看见 的 是 一片 白雪 。 而 我 所 坐 的 边座 ，还是 热 的 ，可 我 却 觉得 身上 是 冷 的 ，从来 没有 过 的 寒冷 。

火车 上 那么 多 的 人 关心 她 ，可是 这 一夜 ，老太太 坐 在 小小的 边座 上 过 了 一夜 ，没有 喝 一口 水 ，没有 吃 别人 给 她 的 橘子 。 这 件 事情 已经 过去 很 多 年 了 。 每年 到 春节 的 时候 ，天气 是 最 冷 的 ，我 还是 年年 回家 过年 ，可是 这些年 我 一 上了 火车 ，老太太 的 身影 就 出现 在 我 的 眼前 。 我 好像 又 看见 她 静静地 坐在 边座 上 ，旁边 是 挂着 这 白色 冰霜 的 车窗 ，看上去 就像是 一幅 雪 窗帘 。 这 幅 雪 窗帘 好像 永远 挂 在 车厢 里 ，挂 在 我 的 记忆 里 。 我 忘 不 掉 这个 雪 窗帘 ，也许 是 因为 我 没有 给 那 老太太 让 我 铺 ，这 使 我 感到 羞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