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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锺书 - 围城 (Fortress Besieged), 第八章 (1)

第八章 (1)

西洋 赶 驴子 的 人 , 每逢 驴子 不肯 走 , 鞭子 没有 用 , 就 把 一串 胡萝卜 挂 在 驴子 眼睛 之前 、 唇吻 之上 。 这 笨 驴子 以为 走前 一步 , 萝卜 就 能 到 嘴 , 于是 一步 再 一步 继续 向前 , 嘴愈 要 咬 , 脚愈会 赶 , 不知不觉 中 又 走 了 一站 。 那 时候 它 是否 吃 得到 这串 萝卜 , 得 看 驴夫 的 高兴 。 一切 机关 里 , 上司 驾驭 下属 , 全用 这种 技巧 ; 譬如 高松年 就 允许 鸿渐 到 下学期 升 他 为 教授 。 自从 辛楣 一 走 , 鸿渐 对于 升级 这 胡萝卜 , 眼睛 也 看 饱 了 , 嘴 忽然 不 馋 了 , 想 暑假 以后 另 找出路 。 他 只 准备 聘约 送来 的 时候 , 原物 退还 , 附 一封信 , 痛痛快快 批评 校政 一下 , 算是 临别赠言 , 借此 发泄 这 一年 来 的 气愤 。 这 封信 的 措词 , 他 还 没有 详细 决定 , 因为 他 不 知道 校长室 送给 他 怎样 的 聘约 。 有时 他 希望 聘约 依然 是 副教授 , 回信 可以 理直气壮 , 责备 高松年 失信 。 有时 他 希望 聘约 升 他 做 教授 , 这么一来 , 他 的 信 可以 更 漂亮 了 , 表示 他 的 不 满意 并非 出于 私怨 , 完全 为了 公事 。 不料 高松年 省 他 起 稿子 写信 的 麻烦 , 干脆 不送 聘约 给 他 。 孙小姐 倒 有 聘约 的 , 薪水 还升 了 一级 。 有人 说 这 是 高松年 开 的 玩笑 , 存心 拆开 他们 俩 。 高松年 自己 说 , 这 是 他 的 秉公办理 , 决不 为 未婚夫 而 使 未婚妻 牵累 --“ 别说 他们 还 没有 结婚 , 就是 结了婚 生 了 小孩子 , 丈夫 的 思想 有 问题 , 也 不能 ‘ 罪及 妻 孥 ’, 在 二十世纪 中华民国 办 高等教育 , 这 一点 民主作风 应该 具备 。 ” 鸿渐 知道 孙小姐 收到 聘书 , 忙 仔细 打听 其他 同事 , 才 发现 下学期 聘约 已经 普遍 发出 , 连 韩学愈 的 洋 太太 都 在 敬聘 之列 , 只有 自己 像 伊索 寓言 里 那 只 没 尾巴 的 狐狸 。 这气 得 他 头脑 发烧 , 身体 发冷 。 计划 好 的 行动 和 说话 , 全 用不着 , 闷在心里 发酵 。 这比 学生 念熟 了 书 , 到 时 忽然 考试 延期 , 更 不 痛快 。 高松年 见了面 , 总是 笑容可掬 , 若无其事 。 办 行政 的 人 有 他们 的 社交 方式 。 自己 人 之间 , 什么 臭架子 、 坏脾气 都行 ; 笑容 愈 亲密 , 礼貌 愈 周到 , 彼此 的 猜忌 或 怨恨 愈深 。 高松年 的 工夫 还 没到 家 , 他 的 笑容 和 客气 仿佛 劣手 仿造 的 古董 , 破绽百出 , 一望而知 是 假 的 。 鸿渐 几次 想 质问 他 , 一 转念 又 忍住 了 。 在 吵架 的 时候 , 先 开口 的 未必 占上风 , 后 闭口 的 才 算 胜利 。 高松年 神色不动 , 准是 成算 在 胸 , 自己 冒失 寻衅 , 万一 下不来台 , 反给 他 笑 , 闹 了 出去 , 人家 总说 姓方 的 饭碗 打破 , 老羞成怒 。 还 他 一个 满不在乎 , 表示 饭碗 并 不 关心 , 这倒 是 挽回 面子 的 妙法 。 吃不消 的 是 那些 同事 的 态度 。 他们 仿佛 全 知道 自己 解聘 , 但 因为 这 事 并未 公开 , 他们 的 同情 也 只好 加上 封套 包裹 , 遮遮掩掩 地 奉送 。 往往 平日 很 疏远 的 人 , 忽然 拜访 。 他 知道 他们 来意 是 探口气 , 便 一字 不 提 , 可是 他们 精神 和 说话 里 包含 的 惋惜 , 总像 圣诞老人 放在 袜子 里 的 礼物 , 送 了 才 肯 走 。 这种 同情 比 笑骂 还 难受 , 客人 一转 背 , 鸿渐 咬牙 来个 中西合璧 的 咒骂 :“ToHell 滚 你 妈 的 蛋 ! ” 孙柔嘉 在 订婚 以前 , 常 来看 鸿渐 ; 订 了 婚 , 只有 鸿渐 去 看 她 , 她 轻易 不肯 来 。 鸿渐 最初 以为 她 只是 个 女孩子 , 事事 要 请教 自己 ; 订婚 以后 , 他 渐渐 发现 她 不但 很 有 主见 , 而且 主见 很 牢固 。 她 听 他 说 准备 退还 聘约 , 不以为然 , 说 找事 不 容易 , 除非 他 另有打算 , 别逞 一时 的 意气 。 鸿渐 问道 :“ 难道 你 喜欢 留在 这 地方 ? 你 不是 一来 就 说 要 回家 么 ? ” 她 说 :“ 现在 不同 了 。 只要 咱们 两个 人 在 一起 , 什么 地方 都 好 。 ” 鸿渐 看 未婚妻 又 有 道理 , 又 有 情感 , 自然 欢喜 , 可是 并 不想 照 她 的话 做 。 他 觉得 虽然 已经 订婚 , 和 她 还是 陌生 得 很 。 过去 没有 订婚 经验 —— 跟 周家 那一 回事 不算数 的 —— 不 知道 订婚 以后 的 情绪 , 是否 应当 像 现在 这样 平淡 。 他 对 自己 解释 , 热烈 的 爱情 到 订婚 早已 是 顶点 , 婚一结 一切 了结 。 现在 订 了 婚 , 彼此间 还 留 着 情感 发展 的 余地 , 这 是 桩 好事 。 他 想起 在 伦敦 上 道德哲学 一课 , 那位 山羊胡子 的 哲学家 讲 的话 :“ 天下 只有 两种 人 。 譬如 一串 葡萄 到手 , 一种 人 挑 最好 的 先 吃 , 另 一种 人 把 最好 的 留在 最后 吃 。 照例 第一种 人 应该 乐观 , 因为 他 每 吃 一颗 都 是 吃剩 的 葡萄 里 最好 的 ; 第二种 应该 悲观 , 因为 他 每 吃 一颗 都 是 吃剩 的 葡萄 里 最坏 的 。 不过 事实上 适得其反 , 缘故 是 第二种 人 还有 希望 , 第一种 人 只有 回忆 。 ” 从 恋爱 到 白头偕老 , 好比 一串 葡萄 , 总有 最好 的 一颗 , 最好 的 只有 一颗 , 留着 做 希望 , 多么 好 ? 他 嘴快 把 这些 话 告诉 她 , 她 不作声 。 他 和 她 讲话 , 她 回答 的 都 是 些 “ 唔 ”,“ 哦 ”。 他 问 她 为什么 不 高兴 , 她 说 并未 不 高兴 。 他 说 :“ 你 瞒不过 我 。 ” 她 说 :“ 你 知道 就 好 了 。 我要 回 宿舍 了 。 ” 鸿渐 道 :“ 不成 , 你 非 讲 明白 了 不许 走 。 ” 她 说 :“ 我 偏要 走 。 ” 鸿渐 一路上 哄 她 , 求 她 , 她 才 说 :“ 你 希望 的 好 葡萄 在 后面 呢 , 我们 是 坏 葡萄 , 别倒 了 你 的 胃口 。 ” 他 急 得 跳脚 , 说 她 胡闹 。 她 说 :“ 我 早 知道 你 不是 真的 爱 我 , 否则 你 不会 有 那种 离奇 的 思想 。 ” 他 赔小心 解释 了 半天 , 她 脸色 和 下来 , 甜甜 一笑 道 :“ 我 是 个 死心眼儿 , 将来 你 讨厌 ——” 鸿渐 吻 她 , 把 这句 话 有效 地 截断 , 然后 说 :“ 你 今天 真是 颗 酸葡萄 。 ” 她 强迫 鸿渐 说 出来 他 过去 的 恋爱 。 他 不肯 讲 , 经不起 她 一 再而三 的 逼 , 讲 了 一点 。 她 嫌 不够 , 鸿渐 像 被 强盗 拷打 招供 资产 的 财主 , 又 陆续 吐露 些 。 她 还 嫌 不 详细 , 说 :“ 你 这 人 真 不爽快 ! 我会 吃 这种 隔 了 年 的 陈醋 么 ? 我 听 着 好玩儿 。 ” 鸿渐 瞧 她 脸颊 微红 , 嘴边 强笑 , 自幸 见 机得 早 , 隐匿 了 一大部分 的 情节 。 她 要 看 苏文 纨 和 唐晓芙 的 照相 , 好容易 才 相信 鸿渐 处 真 没有 她们 的 相片 , 她 说 :“ 你 那 时候 总 记日记 的 , 一定 有趣 等 得 很 , 带 在 身边 没有 ? ” 鸿渐 直嚷 道 :“ 岂有此理 ! 我 又 不是 范懿 认识 的 那些 作家 、 文人 , 为什么 恋爱 的 时候 要 记日记 ? 你 不信 , 到 我 卧室 里 去 搜 。 ” 孙小姐 道 :“ 声音 放低 一点 , 人家 全 听见 了 , 有话 好好 的 说 。 只有 我 哪 ! 受得了 你 这样 粗野 , 你 倒 请 什么 苏 小姐 呀 、 唐小姐 呀 来 试试看 。 ” 鸿渐 生气 不响 , 她 注视 着 他 的 脸 , 笑 说 :“ 跟 我 生气 了 ? 为什么 眼晴望 着 别处 ? 是 我 不好 , 逗 你 。 道歉 ! 道歉 ! ” 所以 , 订婚 一个月 , 鸿渐 仿佛 有 了 个 女主人 , 虽然 自己 没 给 她 训练 得 驯服 , 而 对 她 训练 的 技巧 甚为 佩服 。 他 想起 赵辛楣 说 这 女孩子 利害 , 一点 不错 。 自己 比 她 大 了 六岁 , 世事 的 经验 多得多 , 已经 是 前 一辈 的 人 , 只 觉得 她 好玩儿 , 一切 都 纵容 她 , 不 跟 她 认真 计较 。 到 聘书 的 事 发生 , 孙小姐 慷慨 地说 :“ 我 当然 把 我 的 聘书 退还 —— 不过 你 何妨 直接 问一问 高松年 , 也许 他 无心 漏掉 你 一张 。 你 自己 不好意思 , 托 旁人 转问 一下 也 行 。 ” 鸿渐 不 听 她 的话 , 她 后来 知道 聘书 并非 无心 遗漏 , 也 就 不 勉强 他 。 鸿渐 开玩笑 说 :“ 下半年 我失 了 业 , 咱们 结不 成婚 了 。 你 嫁 了 我 要 挨饿 的 。 ” 她 说 :“ 我 本来 也 不要 你 养活 。 回家 见 了 爸爸 , 请 他 替 你 想个办法 。 ” 他 主张 索性 不要 回家 , 到 重庆 找 赵辛楣 —— 辛楣 进 了 国防委员会 , 来信 颇为得意 , 比起 出 走时 的 狼狈 , 像 换 了 一个 人 。 不料 她 大 反对 , 说 辛楣 和 他 不过 是 同样 地位 的 人 , 求 他荐 事 , 太 丢脸 了 ; 又 说 三 闾 大学 的 事 , 就是 辛楣 荐 的 ,“ 替 各系 打杂 , 教授 都 没 爬 到 , 连 副教授 也 保不住 , 辛楣 荐 的 事 好不好 ? ” 鸿渐 局促 道 :“ 给 你 这么 一说 , 我 的 地位 更 不堪 了 。 请 你 说话 留点 体面 , 好不好 ? ” 孙小姐 说 , 无论如何 , 她 要 回去 看 她 父亲 母亲 一次 , 他 也 应该 见见 未来 的 丈人 丈母 。 鸿渐 说 , 就 在 此地 结了婚 罢 , 一来 省事 , 二来 旅行 方便 些 。 孙小姐 沉吟 说 :“ 这次 订婚 已经 没 得到 爸爸妈妈 的 同意 , 幸亏 他们 喜欢 我 , 一点儿 不 为难 。 结婚 总 不能 这样 草率 了 , 要 让 他们 作主 。 你别 害怕 , 爸爸 不凶 的 , 他会 喜欢 你 。 ” 鸿渐 忽然 想起 一件 事 , 说 :“ 咱们 这次 订婚 , 是 你 父亲 那 封信 促成 的 。 我 很 想 看看 , 你 什么 时候 把 它 拣 出来 。 ” 孙小姐 愣愣 的 眼睛 里 发问 。 鸿渐 轻轻 拧 她 鼻子 道 :“ 怎么 忘 了 ? 就是 那封 讲 起 匿名信 的 信 。 ” 孙小姐 扭头 抖开 他 的 手道 :“ 讨厌 ! 鼻子 都 给 你 拧 红 了 。 那 封信 ? 那 封信 我 当时 看 了 , 一 生气 , 就 把 它 撕 了 —— 唔 , 我 倒 真 应该 保存 它 , 现在 咱们 不怕 谣言 了 ,” 说完 紧握着 他 的 手 。 辛楣 在 重庆 得到 鸿渐 订婚 的 消息 , 就 寄 航空 快信 道贺 。 鸿渐 把 这信 给 孙小姐 看 , 她 看到 最后 半行 :“ 弟在 船上 之言验 矣 , 呵呵 。 又 及 ,” 就 问 他 在 船上 讲 的 什么 话 。 鸿渐 现在 新 订婚 , 朋友 自然 疏 了 一层 , 把 辛楣 批评 的话 一一 告诉 。 她 听 得 怒形于色 , 可是 不 发作 , 只 说 :“ 你们 这些 男人 全 不要脸 , 动不动 就 说 女人 看中 你们 , 自己 不照 照镜子 , 真 无耻 ! 也许 陆子 潇逢 人 告诉 我 怎样 看中 他 呢 ! 我 也 算 倒霉 , 辛楣 一定 还有 讲 我 的 坏话 , 你 说 出来 。 ” 鸿渐 忙 扯淡 完事 。 她 反对 托辛楣 谋事 , 这 可能 是 理由 。 鸿渐 说 这次 回去 , 不 走 原路 了 , 干脆 从 桂林 坐飞机 到 香港 , 省 吃 许多 苦 , 托辛楣 设法 飞机票 。 孙小姐 极 赞成 。 辛楣 回信 道 : 他 母亲 七月 底自 天津 去 香港 , 他 要 迎接 她 到 重庆 , 那 时候 他们 凑巧 可以 在 香港 小叙 。 孙小姐 看 了 信 , 皱眉 道 :“ 我 不 愿意 看见 他 , 他 要 开玩笑 的 。 你 不许 他 开玩笑 。 ” 鸿渐 笑 道 :“ 第一次 见面 少不了 要 开玩笑 的 , 以后 就 没有 了 。 现在 你 还 怕 他 什么 ? 你 升 了 一辈 , 他 该 叫 你 世嫂 了 。 ” 鸿渐 这次 走 , 没有 一个 同事 替 他 饯行 。 既然 校长 不 高兴 他 , 大家 也 懒 跟 他 联络 。 他 不 像 能够 飞黄腾达 的 人 ——“ 孙柔嘉 嫁给 他 , 真是 瞎了眼睛 , 有 后悔 的 一天 ”—— 请 他 吃 的 饭 未必 像 扔 在 尼罗河 里 的 面包 , 过些日子 会加 了 倍 浮回 原主 。 并且 , 请 吃饭 好比 播种 子 : 来 的 客人 里 有 几个 是 吃 了 不 还 请 的 , 例如 最高 上司 和 低级 小 职员 ; 有 几个 一定 还席 的 , 例如 地位 和 收入 相等 的 同僚 , 这样 , 种 一顿饭 可以 收获 几顿 饭 。 鸿渐 地位 不高 , 又 不 属于 任何 系 , 平时 无人 结交 他 , 他 也 只 跟 辛楣 要 好 , 在 同事 里 没 撒播 饭 种子 。 不过 , 鸿渐 饭 虽 没到 嘴 , 谢饭 倒 谢 了 好 几次 。 人家 问 了 他 的 行期 , 就 惋惜 说 :“ 怎么 ? 走得 那么 匆促 ! 饯行 都 来不及 。 糟糕 ! 偏偏 这 几天 又 碰到 大考 , 忙 得 没有 工夫 , 孙小姐 , 劝 他 迟 几天 走 , 大家 从从容容 叙一 叙 —— 好 , 好 , 遵命 , 那么 就 欠 礼 了 。 你们 回去 办喜事 , 早点 来个 通知 , 别瞒 人 哪 ! 两个 人 新婚 快乐 , 把 这儿 的 老朋友 全忘 了 , 那 不行 ! 哈哈 。 ” 高 校长 给 省政府 请 到 省城 去 开会 , 大考 的 时候 才 回校 , 始终 没 正式 谈起 聘书 的 事 。 鸿渐 动身 前一天 , 到 校长室 秘书处 去 请 发 旅行 证件 , 免得 路上 军警 麻烦 , 顺便 见 校长 辞行 , 高松年 还 没到 办公室 呢 。 他 下午 再 到 秘书处 领取 证件 , 一问 校长 早已 走 了 。 一切 机关 的 首长 上 办公室 , 本来 像 隆冬 的 太阳 或者 一生 里 的 好运气 , 来得 很迟 , 去 得 很早 。 可是 高松年 一向 勤敏 , 鸿渐 猜想 他怕 自己 、 躲避 自己 , 气愤 里 又 有点 得意 。 他 训导 的 几个 学生 , 因为 当天 考试 完 了 , 晚上 有 工夫 到 他 房里 来 话别 。 他 感激 地 喜欢 , 才 明白 贪官 下任 , 还要 地方 挽留 , 献 万民 伞 、 立 德政 碑 的 心理 。 离开 一个 地方 就 等于 死 一次 , 自知 免不了 一死 , 总 希望 人家 表示 愿意 自己 活下去 。 去 后 的 毁誉 , 正 跟 死 后 的 哀荣 一样 关心 而 无法 知道 , 深怕 一走 或 一死 , 像洋 蜡烛 一灭 , 留下 的 只是 臭味 。 有人 送别 , 仿佛 临死 的 人 有 孝子顺孙 送终 , 死 也 安心 闭眼 。 这些 学生 来 了 又 去 , 暂时 的 热闹 更 增加 他 的 孤寂 , 辗转 半夜 睡不着 。 虽然 厌恶 这 地方 , 临走时 偏有 以后 不能 再来 的 怅恋 , 人心 就是 这样 捉摸不定 的 。 去年 来 的 时候 , 多少 同伴 , 现在 只 两个 人 回去 , 幸而 有 柔嘉 , 否则 自己 失了业 , 一个 人 走 这条 长路 , 真 没有 那 勇气 。 想到 此地 , 鸿渐 心理 像 冬夜 缩成一团 的 身体 稍觉 温暖 , 只恨 她 不在 身畔 。 天 没亮 , 轿夫 和 挑夫 都 来 了 ; 已 是 夏天 , 趁早 凉 , 好 赶路 。 服侍 鸿渐 的 校工 , 穿件 汗衫 , 睡眼 XX 送到 大 门外 看 他们 上 轿 , 一手 紧握着 鸿渐 的 赏钱 , 准备 轿子 走 了 再数 。 范 小姐 近视 的 眼睛 因 睡眠不足 而 愈加 迷离 , 以为 会 碰见 送行 的 男同事 , 脸上 胡乱 涂些 胭脂 , 勾 了 孙小姐 的 手 , 从 女生宿舍 送 她 过来 。 孙小姐 也 依依惜别 , 舍 不下 她 。 范 小姐 看 她 上 轿子 , 祝 她们 俩 一路平安 , 说 一定 把 人家 寄给 孙小姐 的 信 转到 上海 ,“ 不过 , 这 地址 怎么 写法 ? 要 开方 先生 府上 的 地址 了 ,” 说时 格格 地笑 。 孙小姐 也 说 一定 有信 给 她 。 鸿渐 暗笑 女人 真是 天生 的 政治家 , 她们 俩 背后 彼此 诽谤 , 面子 上 这样 多情 , 两个 政敌 在 香槟酒 会上 碰杯 的 一套 工夫 , 怕 也 不过如此 。 假使 不是 亲 耳朵 听见 她们 的 互相 刻薄 , 自己 也 以为 她们 真是 好 朋友 了 。 轿夫 到 镇上 打 完早 尖 , 抬轿 正要 上路 , 高松年 的 亲随 赶来 , 满额 是 汗 , 把 大 信封 一个 交给 鸿渐 , 说 奉 校长 命 送来 的 。 鸿渐 以为 是 聘书 , 心跳 得 要 冲出 胸膛 , 忙 拆 信封 , 里面 只是 一张 信笺 , 一个 红 纸袋 。 信上 说 , 这 一月 来 校务 纷繁 , 没 机会 与鸿渐 细谈 , 前天 刚自 省城 回来 , 百端 待理 , 鸿渐 又 行色匆匆 , 未能 饯别 , 抱歉 之 至 ; 本校 暂行 缓办 哲学系 , 留 他 在 此 , 实属 有屈 , 所以 写信给 某某 两个 有名 学术 机关 , 推荐 他 去 做事 , 一有 消息 , 决 打电报 到 上海 ; 礼券 一张 , 是 结婚 的 贺仪 , 尚 乞 哂纳 。 鸿渐 没 看 完 , 就 气得 要 下 轿子 跳 骂 , 忍耐 到 轿夫 走 了 十里 路 休息 , 把 一个纸 团 交给 孙小姐 , 说 :“ 高松年 的 信 , 你 看 ! 谁 希罕 他 送礼 。 到 了 衡阳 , 我 挂号 退还 去 。 好 得 很 ! 我 正要 写信 骂 他 , 只恨 没有 因头 , 他 这 封 来信 给 我 一个 回信 痛骂 的 好 机会 。 ” 孙小姐 道 :“ 我 看 他 这 封信 也 是 一片 好意 。 你 何必 空做 冤家 ? 骂 了 他 于 你 有 什么 好处 ? 也许 他 真 把 你 介绍 给 人 了 呢 ? ” 鸿渐 怒道 :“ 你 总是 一片 大道理 , 就 不许 人 称心 傻干 一下 。 你 愈 有 道理 , 我 偏 不讲道理 。 ” 孙小姐 道 :“ 天气 热得 很 , 我 已经 口渴 了 , 你 别跟我 吵架 。 到 衡阳 还有 四天 呢 , 到 那 时候 你 还要 写信 骂 高松年 , 我 决不 阻止 你 。 ” 鸿渐 深知 到 那 时候 自己 保不住 给 她 感化 得 回信 道谢 , 所以 愈加 悻悻然 , 不替 她 倒水 , 只 把 行军 热水瓶 搡 给 她 , 一壁 说 :“ 他 这个 礼 也 送 得 岂有此理 。 咱们 还 没 挑定 结婚 的 日子 , 他 为什么 信上 说 我 跟 你 ‘ 嘉礼 完成 ’, 他 有 用意 的 , 我 告诉 你 。 因为 你 我 同路 走 , 他 想 ——” 孙小姐 道 :“ 别说 了 ! 你 这 人 最 多心 , 多 的 全是 邪心 ! ” 说 时 把 高松年 的 信 仍 团作 球形 , 扔 在 田岸 旁 的 水潭 里 。 她 刚 喝 了 热水 , 脸上 的 红到 上 轿 还 没 褪 。 为了 飞机票 , 他们 在 桂林 一住 十几天 , 快乐 得 不 像 人 在 过日子 , 倒像 日子 溜过 了 他们 两个 人 。 两件 大 行李 都 交给 辛楣 介绍 的 运输 公司 , 据说 一个多月 可运到 上海 。 身边 旅费 充足 , 多住 几天 , 满不在乎 。 上 飞机 前一天 还是 好 晴天 , 当夜 忽然 下雨 , 早晨 雨停 了 , 有点 阴雾 。 两人 第一次 坐飞机 , 很 不 舒服 , 吐得 像 害病 的 猫 。 到 香港 降落 , 辛楣 在 机场 迎接 , 鸿渐 俩 的 精力 都 吐 完 了 , 表示 不 出 久别重逢 的 欢喜 。 辛楣 瞧 他们 脸色 灰白 , 说 :“ 吐 了 么 ? 没有 关系 的 。 第一次 坐飞机 总要 纳点 税 。 我 陪 你们 去 找 旅馆 好好 休息 一下 , 晚上 我 替 你们 接风 。 ” 到 了 旅馆 , 鸿渐 和 柔嘉 急于 休息 。 辛楣 看 他们 只 定 一间 房 , 偷偷 别着 脸 对 墙壁 伸 伸舌头 , 上山 回 亲戚 家里 的 路上 , 一个 人 微笑 , 然后 皱眉 叹口气 。 鸿渐 睡 了 一会 , 精力 恢复 , 换好 衣服 , 等 辛楣 来 。 孙小姐 给 邻室 的 打牌 声 , 街上 的 木屐 声吵 得 没 睡熟 , 还 觉得 恶心 要 吐 , 靠 在 沙发 里 , 说 今天 不想 出去 了 。 鸿渐 发急 , 劝 她 勉强 振作 一下 , 别 辜负 辛楣 的 盛意 。 她 教鸿渐 一个 人去 , 还 说 :“ 你们 两个 人有 话 说 , 我 又 插 不 进嘴 , 在 旁边 做 傻子 。 他 没有 请 旁 的 女客 , 今天 多 我 一个 人 , 少 我 一个 人 , 全无 关系 。 告诉 你 罢 , 他 请客 的 馆子 准阔 得 很 , 我 衣服 都 没有 , 去 了 丢脸 。 ” 鸿渐 道 :“ 我 不 知道 你 那么 虚荣 ! 那件 花绸 的 旗袍 还 可以 穿 。 ” 孙小姐 笑 道 :“ 我 还 没花 你 的 钱 做 衣服 , 已经 挨 你 骂 虚荣 了 , 将来 好好 的 要 你 替 我付 裁缝 账 呢 ! 那 件 旗袍 太 老式 了 , 我 到 旅馆 来 的 时候 , 一路上 看见 街上 女人 的 旗袍 , 袖口 跟 下襟 又 短 了 许多 。 我白 皮鞋 也 没有 , 这时候 去 买 一双 , 我 又 怕 动 , 胃里 还 不 舒服 得 很 。 ” 辛楣 来 了 , 知道 孙小姐 有病 , 忙 说 吃饭 改期 。 她 不许 , 硬要 他们 两人 出去 吃 。 辛楣 释然 道 :“ 方 —— 呃 —— 孙小姐 , 你 真 好 ! 将来 一定 是 大贤 大德 的 好 太太 , 换 了 旁 的 女人 , 要 把鸿渐 看守 得 牢牢 的 , 决不 让 他 行动 自由 。 鸿渐 , 你 暂时 舍得 下 她 么 ? 老实 说 , 别 背后 怨 我 老 赵 把 你们 俩 分开 。 ” 鸿渐 恳求 地望 着 孙小姐 道 :“ 你 真的 不 需要 我 陪 你 ? ” 孙小姐 瞧 他 的 神情 , 强笑道 :“ 你 尽管 去 , 我 又 不生 什么 大病 —— 赵先生 , 我 真 抱歉 ——” 辛楣 道 :“ 哪里 的话 ! 今天 我 是 虚 邀 , 等 你 身体 恢复 了 , 过 天 好好 的 请 你 。 那么 , 我 带 他 走 了 。 一个半 钟头 以后 , 我 把 他 送 回来 , 原物 奉还 , 决无 损失 , 哈哈 ! 鸿渐 , 走 ! 不 对 , 你们 也许 还有 个 情人 分别 的 简单 仪式 , 我 先 在 电梯 边 等 你 ——” 鸿渐 拉 他 走 , 说 “ 别 胡闹 ”。 辛楣 在 美国大学 政治系 当 学生 的 时候 , 旁听 过 一门 “ 外交 心理学 ” 的 功课 。 那位 先生 做过 好几 任 公使馆 参赞 , 课堂 上 说 : 美国 人办 交涉 请 吃饭 , 一 坐下 去 , 菜 还 没上 , 就 开门见山 谈 正经 ; 欧洲人 吃饭 时 只 谈 不相干 的 废话 , 到 吃完饭 喝咖啡 , 才 言归正传 。 他 问辛楣 , 中国 人 怎样 , 辛楣 傻笑 回答 不 来 。 辛楣 也 有 正经话 跟鸿渐 讲 , 可是 今天 的 饭 是 两个 好 朋友 的 欢聚 , 假使 把 正经话 留在 席上 讲 , 杀 尽 了 风景 。 他出 了 旅馆 , 说 :“ 你 有 大半年 没 吃 西菜 了 , 我 请 你 吃 奥国 馆子 。 路 不算 远 , 时间 还 早 , 咱们 慢慢 走 去 , 可以 多谈 几句 。 ” 鸿渐 只 说出 :“ 其实 你 何必 破费 ,” 正待 说 :“ 你 气色 比 那 时候 更好 了 , 是 要 做官 的 ! ” 辛楣 咳声 干嗽 , 目不斜视 , 说 :“ 你们 为什么 不 结了婚 再 旅行 ? ” 鸿渐 忽然 想起 一路 住 旅馆 都 是 用 “ 方 先生 与 夫人 ” 名义 的 , 今天 下 了 飞机 , 头晕 脑胀 , 没 理会 到 这 一点 , 只 私幸 辛楣 在 走路 , 不会 看见 自己 发烧 的 脸 , 忙 说 :“ 我 也 这样 要求 过 , 她 死 不肯 , 一定 要 回 上海 结婚 , 说 她 父亲 ——” “ 那么 , 你 太 weak,” 辛楣 自 以为 这个 英文字 嵌 得 非常 妙 , 不愧 外交 词令 : 假使 鸿渐 跟 孙小姐 并 无 关系 , 这个 字 就 说 他 拿不定 主意 , 结婚 与否 , 全听 她 摆布 ; 假使 他们 俩 不出 自己 所料 ,but the flesh is weak①, 这个 字 不用说 是 含蓄 浑成 , 最好 没有 了 。 ①( 注 : 太 不够 坚强 。 给 肉欲 摆布 了 —— 下 一句 是 成语 。


第八章 (1) Chapitre 8 (1) 第8章 (1)

西洋 赶 驴子 的 人 , 每逢 驴子 不肯 走 , 鞭子 没有 用 , 就 把 一串 胡萝卜 挂 在 驴子 眼睛 之前 、 唇吻 之上 。 Lorsque l'âne refuse de partir et que le fouet est inutile, l'homme qui conduit l'âne à l'ouest accroche un bouquet de carottes devant les yeux de l'âne et sur ses lèvres. 这 笨 驴子 以为 走前 一步 , 萝卜 就 能 到 嘴 , 于是 一步 再 一步 继续 向前 , 嘴愈 要 咬 , 脚愈会 赶 , 不知不觉 中 又 走 了 一站 。 Cet âne stupide pensait que s'il faisait un pas en avant, le radis atteindrait sa bouche, alors il a continué à avancer un pas à la fois. 那 时候 它 是否 吃 得到 这串 萝卜 , 得 看 驴夫 的 高兴 。 Qu'il puisse manger le bouquet de radis à cette époque dépendait de la joie de l'âne. 一切 机关 里 , 上司 驾驭 下属 , 全用 这种 技巧 ; 譬如 高松年 就 允许 鸿渐 到 下学期 升 他 为 教授 。 Dans tous les établissements, supérieurs et subordonnés utilisent cette technique ; par exemple, dans l'année de Gao Songnian, il a permis à Hongjian d'être promu professeur au semestre suivant. 自从 辛楣 一 走 , 鸿渐 对于 升级 这 胡萝卜 , 眼睛 也 看 饱 了 , 嘴 忽然 不 馋 了 , 想 暑假 以后 另 找出路 。 Depuis le départ de Xin Mei, les yeux de Hongjian sont pleins de la carotte de la mise à niveau et sa bouche a soudainement cessé d'être gourmande.Il veut trouver un autre moyen après les vacances d'été. 他 只 准备 聘约 送来 的 时候 , 原物 退还 , 附 一封信 , 痛痛快快 批评 校政 一下 , 算是 临别赠言 , 借此 发泄 这 一年 来 的 气愤 。 Il n'envisage de rendre l'original qu'à la remise du contrat, et de joindre une lettre pour critiquer allègrement l'administration de l'école. 这 封信 的 措词 , 他 还 没有 详细 决定 , 因为 他 不 知道 校长室 送给 他 怎样 的 聘约 。 Le libellé de cette lettre, il n'a pas encore décidé en détail, car il ne sait pas quel genre de rendez-vous le bureau du proviseur lui a donné. 有时 他 希望 聘约 依然 是 副教授 , 回信 可以 理直气壮 , 责备 高松年 失信 。 Parfois, il espère que la nomination est toujours un professeur agrégé, et il peut répondre avec confiance et blâmer Gao Songnian d'avoir rompu sa confiance. 有时 他 希望 聘约 升 他 做 教授 , 这么一来 , 他 的 信 可以 更 漂亮 了 , 表示 他 的 不 满意 并非 出于 私怨 , 完全 为了 公事 。 Parfois, il souhaitait l'embaucher pour être promu professeur, afin que ses lettres soient plus belles, exprimant que son mécontentement n'était pas une rancune personnelle, mais commerciale. 不料 高松年 省 他 起 稿子 写信 的 麻烦 , 干脆 不送 聘约 给 他 。 De manière inattendue, Gao Songnian lui a épargné la peine d'écrire des manuscrits et des lettres, et ne lui a tout simplement pas envoyé de rendez-vous. 孙小姐 倒 有 聘约 的 , 薪水 还升 了 一级 。 Miss Sun a un rendez-vous et son salaire a été augmenté d'un niveau. 有人 说 这 是 高松年 开 的 玩笑 , 存心 拆开 他们 俩 。 Certaines personnes ont dit que c'était une blague de Gao Songnian et les ont délibérément séparés. 高松年 自己 说 , 这 是 他 的 秉公办理 , 决不 为 未婚夫 而 使 未婚妻 牵累 --“ 别说 他们 还 没有 结婚 , 就是 结了婚 生 了 小孩子 , 丈夫 的 思想 有 问题 , 也 不能 ‘ 罪及 妻 孥 ’, 在 二十世纪 中华民国 办 高等教育 , 这 一点 民主作风 应该 具备 。 Gao Songnian lui-même a déclaré qu'il s'agissait d'une conduite équitable et qu'il ne chargerait jamais sa fiancée pour son fiancé - "Ne disons pas qu'ils ne sont pas encore mariés, même s'ils sont mariés et ont des enfants, et que le mari a un problème avec son esprit, il ne peut pas se tromper. épouses et enfants », au XXe siècle, la République de Chine a organisé l'enseignement supérieur, ce style démocratique devrait avoir. ” 鸿渐 知道 孙小姐 收到 聘书 , 忙 仔细 打听 其他 同事 , 才 发现 下学期 聘约 已经 普遍 发出 , 连 韩学愈 的 洋 太太 都 在 敬聘 之列 , 只有 自己 像 伊索 寓言 里 那 只 没 尾巴 的 狐狸 。 Sachant que Mlle Sun avait reçu la lettre de nomination, Hongjian s'est dépêché de se renseigner sur d'autres collègues. Ce n'est qu'alors qu'il a découvert que les rendez-vous pour le prochain semestre avaient été largement diffusés. Même Mme Yang de Han Xueyu était sur la liste. Il était le seul. sans queue dans les fables d'Ésope. 这气 得 他 头脑 发烧 , 身体 发冷 。 Cette colère lui faisait chauffer la tête et son corps se glaçait. 计划 好 的 行动 和 说话 , 全 用不着 , 闷在心里 发酵 。 Les actions et les discours planifiés sont complètement inutiles et fermentés dans mon cœur. 这比 学生 念熟 了 书 , 到 时 忽然 考试 延期 , 更 不 痛快 。 C'est encore plus désagréable que lorsque les étudiants connaissent le livre et que du coup l'examen est reporté. 高松年 见了面 , 总是 笑容可掬 , 若无其事 。 Lorsque Gao Songnian s'est rencontré, il souriait toujours, comme si de rien n'était. 办 行政 的 人 有 他们 的 社交 方式 。 Les administratifs ont leur façon de socialiser. 自己 人 之间 , 什么 臭架子 、 坏脾气 都行 ; 笑容 愈 亲密 , 礼貌 愈 周到 , 彼此 的 猜忌 或 怨恨 愈深 。 Entre eux, tout air puant ou mauvaise humeur est acceptable ; plus le sourire est proche, plus la politesse est prévenante et plus la suspicion ou le ressentiment mutuel sont profonds. 高松年 的 工夫 还 没到 家 , 他 的 笑容 和 客气 仿佛 劣手 仿造 的 古董 , 破绽百出 , 一望而知 是 假 的 。 Le travail de Gao Songnian n'est pas encore rentré à la maison, son sourire et sa politesse sont comme des antiquités forgées par de mauvaises mains, pleines de défauts, et c'est faux en un coup d'œil. 鸿渐 几次 想 质问 他 , 一 转念 又 忍住 了 。 Hongjian a voulu l'interroger plusieurs fois, mais il s'est retenu après une seconde réflexion. 在 吵架 的 时候 , 先 开口 的 未必 占上风 , 后 闭口 的 才 算 胜利 。 Dans une querelle, celui qui parle le premier peut ne pas avoir le dessus, et celui qui se tait plus tard gagne. 高松年 神色不动 , 准是 成算 在 胸 , 自己 冒失 寻衅 , 万一 下不来台 , 反给 他 笑 , 闹 了 出去 , 人家 总说 姓方 的 饭碗 打破 , 老羞成怒 。 L'expression de Gao Songnian est restée impassible. Cela devait être dans sa poitrine. Il était téméraire et provocateur. S'il ne montait pas sur scène, il se moquait de lui et causait des problèmes. Les gens disaient toujours que le travail de Fang était cassé, et il était tellement embarrassé qu'il s'est mis en colère. 还 他 一个 满不在乎 , 表示 饭碗 并 不 关心 , 这倒 是 挽回 面子 的 妙法 。 Rendez-lui un nonchalant, indiquant qu'il ne se soucie pas de son travail, ce qui est une merveilleuse façon de sauver la face. 吃不消 的 是 那些 同事 的 态度 。 Ce que je ne peux pas supporter, c'est l'attitude de ces collègues. 他们 仿佛 全 知道 自己 解聘 , 但 因为 这 事 并未 公开 , 他们 的 同情 也 只好 加上 封套 包裹 , 遮遮掩掩 地 奉送 。 Ils semblaient tout savoir de leur licenciement, mais comme cela n'a pas été rendu public, leur sympathie a dû être enveloppée dans un paquet secret. 往往 平日 很 疏远 的 人 , 忽然 拜访 。 Souvent, des personnes habituellement éloignées viennent soudainement. 他 知道 他们 来意 是 探口气 , 便 一字 不 提 , 可是 他们 精神 和 说话 里 包含 的 惋惜 , 总像 圣诞老人 放在 袜子 里 的 礼物 , 送 了 才 肯 走 。 Il savait qu'ils étaient là pour respirer, alors il n'a pas dit un mot, mais les regrets contenus dans leur esprit et leur discours étaient toujours comme des cadeaux que le Père Noël mettait dans ses chaussettes, et ils ne partiraient pas tant qu'ils n'auraient pas été donnés. . 这种 同情 比 笑骂 还 难受 , 客人 一转 背 , 鸿渐 咬牙 来个 中西合璧 的 咒骂 :“ToHell 滚 你 妈 的 蛋 ! Ce genre de sympathie est plus inconfortable que de gronder et de gronder. Dès que l'invité a tourné le dos, Hongjian a serré les dents et a grondé une combinaison de chinois et d'occidentaux : "Au diable, va te faire foutre ! ”    孙柔嘉 在 订婚 以前 , 常 来看 鸿渐 ; 订 了 婚 , 只有 鸿渐 去 看 她 , 她 轻易 不肯 来 。 "Sun Roujia venait souvent voir Hongjian avant de se fiancer ; après les fiançailles, seule Hongjian est allée la voir, et elle a facilement refusé de venir. 鸿渐 最初 以为 她 只是 个 女孩子 , 事事 要 请教 自己 ; 订婚 以后 , 他 渐渐 发现 她 不但 很 有 主见 , 而且 主见 很 牢固 。 Hung Chien pensait qu'elle n'était qu'une fille au début, et il devait se poser des questions sur tout ; après s'être fiancé, il découvrit peu à peu qu'elle était non seulement très affirmée, mais aussi très ferme. 她 听 他 说 准备 退还 聘约 , 不以为然 , 说 找事 不 容易 , 除非 他 另有打算 , 别逞 一时 的 意气 。 Elle l'a entendu dire qu'il allait retourner le contrat, mais elle n'était pas d'accord, disant qu'il n'était pas facile de trouver des ennuis, à moins qu'il n'ait d'autres plans, n'essayez pas de vous laisser submerger. 鸿渐 问道 :“ 难道 你 喜欢 留在 这 地方 ? Hung Chien a demandé : « Aimes-tu rester dans cet endroit ? 你 不是 一来 就 说 要 回家 么 ? N'avez-vous pas dit que vous vouliez rentrer chez vous dès votre arrivée ? ” 她 说 :“ 现在 不同 了 。 "C'est différent maintenant", a-t-elle déclaré. 只要 咱们 两个 人 在 一起 , 什么 地方 都 好 。 Tant que nous sommes ensemble, tout va bien. ” 鸿渐 看 未婚妻 又 有 道理 , 又 有 情感 , 自然 欢喜 , 可是 并 不想 照 她 的话 做 。 Hung Chien a vu que sa fiancée était raisonnable et émotive, donc il était naturellement heureux, mais il ne voulait pas faire ce qu'elle disait. 他 觉得 虽然 已经 订婚 , 和 她 还是 陌生 得 很 。 Il avait l'impression que bien qu'il soit fiancé, il ne la connaissait pas encore très bien. 过去 没有 订婚 经验 —— 跟 周家 那一 回事 不算数 的 —— 不 知道 订婚 以后 的 情绪 , 是否 应当 像 现在 这样 平淡 。 Je n'ai aucune expérience des fiançailles dans le passé - l'affaire avec la famille Zhou ne compte pas - je ne sais pas si mes émotions après les fiançailles devraient être aussi ennuyeuses qu'elles le sont maintenant. 他 对 自己 解释 , 热烈 的 爱情 到 订婚 早已 是 顶点 , 婚一结 一切 了结 。 Il s'est expliqué que le point culminant de l'amour passionné aux fiançailles était depuis longtemps et que le mariage était terminé. 现在 订 了 婚 , 彼此间 还 留 着 情感 发展 的 余地 , 这 是 桩 好事 。 Maintenant que nous sommes fiancés, nous avons encore de la place pour le développement émotionnel, ce qui est une bonne chose. 他 想起 在 伦敦 上 道德哲学 一课 , 那位 山羊胡子 的 哲学家 讲 的话 :“ 天下 只有 两种 人 。 Il se souvint de ce que le philosophe barbiche avait dit lors d'un cours de philosophie morale à Londres : « Il n'y a que deux sortes de personnes dans le monde. 譬如 一串 葡萄 到手 , 一种 人 挑 最好 的 先 吃 , 另 一种 人 把 最好 的 留在 最后 吃 。 Par exemple, lorsqu'une grappe de raisin est en main, l'un choisit le meilleur pour le manger en premier, et l'autre garde le meilleur pour le dernier. 照例 第一种 人 应该 乐观 , 因为 他 每 吃 一颗 都 是 吃剩 的 葡萄 里 最好 的 ; 第二种 应该 悲观 , 因为 他 每 吃 一颗 都 是 吃剩 的 葡萄 里 最坏 的 。 Comme d'habitude, le premier type de personne devrait être optimiste, car tout ce qu'il mange est le meilleur des raisins restants ; le second type devrait être pessimiste, car tout ce qu'il mange est le pire des raisins restants. 不过 事实上 适得其反 , 缘故 是 第二种 人 还有 希望 , 第一种 人 只有 回忆 。 Mais en fait c'est contre-productif, car le deuxième type de personnes a encore de l'espoir, le premier type de personnes n'a que des souvenirs. ” 从 恋爱 到 白头偕老 , 好比 一串 葡萄 , 总有 最好 的 一颗 , 最好 的 只有 一颗 , 留着 做 希望 , 多么 好 ? "De tomber amoureux à vieillir ensemble, comme une grappe de raisin, il y a toujours le meilleur, et le meilleur n'est qu'un, à quoi bon garder espoir ? 他 嘴快 把 这些 话 告诉 她 , 她 不作声 。 Il lui dit ces mots rapidement, mais elle garda le silence. 他 和 她 讲话 , 她 回答 的 都 是 些 “ 唔 ”,“ 哦 ”。 Il lui parle et elle répond par "euh" et "oh". 他 问 她 为什么 不 高兴 , 她 说 并未 不 高兴 。 Il lui a demandé pourquoi elle était bouleversée, et elle a dit qu'elle n'était pas bouleversée. 他 说 :“ 你 瞒不过 我 。 Il a dit : « Tu ne peux pas me le cacher. ” 她 说 :“ 你 知道 就 好 了 。 "Elle a dit:" Vous savez juste. 我要 回 宿舍 了 。 Je retourne au dortoir. ” 鸿渐 道 :“ 不成 , 你 非 讲 明白 了 不许 走 。 " Hongjian a dit : " Non, vous n'êtes pas autorisé à partir à moins que vous ne l'ayez clairement expliqué. ” 她 说 :“ 我 偏要 走 。 "Elle a dit : "Je dois y aller". ” 鸿渐 一路上 哄 她 , 求 她 , 她 才 说 :“ 你 希望 的 好 葡萄 在 后面 呢 , 我们 是 坏 葡萄 , 别倒 了 你 的 胃口 。 Hongjian l'a persuadée en cours de route, la suppliant, et elle a dit: "Les bons raisins que vous espérez sont derrière, nous sommes de mauvais raisins, ne gâchez pas votre appétit." ” 他 急 得 跳脚 , 说 她 胡闹 。 ' Il a sauté à la hâte et a dit qu'elle était exubérante. 她 说 :“ 我 早 知道 你 不是 真的 爱 我 , 否则 你 不会 有 那种 离奇 的 思想 。 Elle a dit: "Je savais que tu ne m'aimais pas vraiment, sinon tu n'aurais pas cette pensée bizarre. ” 他 赔小心 解释 了 半天 , 她 脸色 和 下来 , 甜甜 一笑 道 :“ 我 是 个 死心眼儿 , 将来 你 讨厌 ——” 鸿渐 吻 她 , 把 这句 话 有效 地 截断 , 然后 说 :“ 你 今天 真是 颗 酸葡萄 。 Il expliqua soigneusement pendant un long moment, son visage s'adoucit et elle sourit gentiment : "Je suis une inconditionnelle, tu détesteras ça à l'avenir—" Hongjian l'embrassa, interrompit efficacement la phrase, puis dit : " Vous aujourd'hui Raisins vraiment aigres. ” 她 强迫 鸿渐 说 出来 他 过去 的 恋爱 。 ' Elle a forcé Hung Chien à révéler son amour passé. 他 不肯 讲 , 经不起 她 一 再而三 的 逼 , 讲 了 一点 。 Il a refusé de parler et n'a pas pu supporter sa pression répétée pour parler un peu. 她 嫌 不够 , 鸿渐 像 被 强盗 拷打 招供 资产 的 财主 , 又 陆续 吐露 些 。 Elle a pensé que ce n'était pas suffisant, et Hongjian, comme un homme riche qui a été torturé par des voleurs pour avouer ses biens, a continué à en révéler davantage. 她 还 嫌 不 详细 , 说 :“ 你 这 人 真 不爽快 ! Elle n'a pas trouvé que c'était trop détaillé et a dit : "Tu es si malheureuse ! 我会 吃 这种 隔 了 年 的 陈醋 么 ? Est-ce que je vais manger ce vinaigre vieilli qui a duré plus d'un an ? 我 听 着 好玩儿 。 J'ai l'air drôle. ” 鸿渐 瞧 她 脸颊 微红 , 嘴边 强笑 , 自幸 见 机得 早 , 隐匿 了 一大部分 的 情节 。 Hongjian a vu ses joues rougir et a forcé un sourire sur ses lèvres, heureusement il a vu l'opportunité tôt et a caché une grande partie de l'intrigue. 她 要 看 苏文 纨 和 唐晓芙 的 照相 , 好容易 才 相信 鸿渐 处 真 没有 她们 的 相片 , 她 说 :“ 你 那 时候 总 记日记 的 , 一定 有趣 等 得 很 , 带 在 身边 没有 ? Elle voulait voir des photos de Su Wenwan et Tang Xiaofu, et elle a finalement cru que Hongjian n'avait vraiment pas leurs photos, elle a dit : "Tu as toujours tenu un journal à cette époque, ça doit être très intéressant, tu l'as pris avec toi? ” 鸿渐 直嚷 道 :“ 岂有此理 ! " Hung Chien s'exclama sans ambages : " Comme c'est déraisonnable ! 我 又 不是 范懿 认识 的 那些 作家 、 文人 , 为什么 恋爱 的 时候 要 记日记 ? Je ne fais pas partie des écrivains et des lettrés que Fan Yi a connus, pourquoi tenez-vous un journal quand vous êtes amoureux ? 你 不信 , 到 我 卧室 里 去 搜 。 Si vous ne me croyez pas, allez fouiller ma chambre. ” 孙小姐 道 :“ 声音 放低 一点 , 人家 全 听见 了 , 有话 好好 的 说 。 "Mlle Sun a dit:" Baissez un peu la voix, tout le monde l'entendra et vous aurez quelque chose à dire. 只有 我 哪 ! Seulement moi! 受得了 你 这样 粗野 , 你 倒 请 什么 苏 小姐 呀 、 唐小姐 呀 来 试试看 。 Vous ne supportez pas d'être si impoli, pourquoi avez-vous invité Mlle Su et Mlle Tang à l'essayer. ” 鸿渐 生气 不响 , 她 注视 着 他 的 脸 , 笑 说 :“ 跟 我 生气 了 ? Hongjian ne s'est pas fâchée, elle a regardé son visage et a dit avec un sourire : « Es-tu en colère contre moi ? 为什么 眼晴望 着 别处 ? Pourquoi cherchez-vous ailleurs ? 是 我 不好 , 逗 你 。 C'est ma faute, je te taquine. 道歉 ! S'excuser! 道歉 ! S'excuser! ” 所以 , 订婚 一个月 , 鸿渐 仿佛 有 了 个 女主人 , 虽然 自己 没 给 她 训练 得 驯服 , 而 对 她 训练 的 技巧 甚为 佩服 。 Ainsi, après un mois de fiançailles, Hung Chien semblait avoir une maîtresse, bien qu'il ne l'ait pas entraînée à être apprivoisée, il admirait ses talents d'entraîneur. 他 想起 赵辛楣 说 这 女孩子 利害 , 一点 不错 。 Il s'est souvenu que Zhao Xinmei avait dit que cette fille avait des intérêts, ce qui n'est pas mal. 自己 比 她 大 了 六岁 , 世事 的 经验 多得多 , 已经 是 前 一辈 的 人 , 只 觉得 她 好玩儿 , 一切 都 纵容 她 , 不 跟 她 认真 计较 。 到 聘书 的 事 发生 , 孙小姐 慷慨 地说 :“ 我 当然 把 我 的 聘书 退还 —— 不过 你 何妨 直接 问一问 高松年 , 也许 他 无心 漏掉 你 一张 。 你 自己 不好意思 , 托 旁人 转问 一下 也 行 。 ” 鸿渐 不 听 她 的话 , 她 后来 知道 聘书 并非 无心 遗漏 , 也 就 不 勉强 他 。 鸿渐 开玩笑 说 :“ 下半年 我失 了 业 , 咱们 结不 成婚 了 。 你 嫁 了 我 要 挨饿 的 。 ” 她 说 :“ 我 本来 也 不要 你 养活 。 回家 见 了 爸爸 , 请 他 替 你 想个办法 。 ” 他 主张 索性 不要 回家 , 到 重庆 找 赵辛楣 —— 辛楣 进 了 国防委员会 , 来信 颇为得意 , 比起 出 走时 的 狼狈 , 像 换 了 一个 人 。 不料 她 大 反对 , 说 辛楣 和 他 不过 是 同样 地位 的 人 , 求 他荐 事 , 太 丢脸 了 ; 又 说 三 闾 大学 的 事 , 就是 辛楣 荐 的 ,“ 替 各系 打杂 , 教授 都 没 爬 到 , 连 副教授 也 保不住 , 辛楣 荐 的 事 好不好 ? ” 鸿渐 局促 道 :“ 给 你 这么 一说 , 我 的 地位 更 不堪 了 。 请 你 说话 留点 体面 , 好不好 ? ” 孙小姐 说 , 无论如何 , 她 要 回去 看 她 父亲 母亲 一次 , 他 也 应该 见见 未来 的 丈人 丈母 。 鸿渐 说 , 就 在 此地 结了婚 罢 , 一来 省事 , 二来 旅行 方便 些 。 孙小姐 沉吟 说 :“ 这次 订婚 已经 没 得到 爸爸妈妈 的 同意 , 幸亏 他们 喜欢 我 , 一点儿 不 为难 。 结婚 总 不能 这样 草率 了 , 要 让 他们 作主 。 你别 害怕 , 爸爸 不凶 的 , 他会 喜欢 你 。 ” 鸿渐 忽然 想起 一件 事 , 说 :“ 咱们 这次 订婚 , 是 你 父亲 那 封信 促成 的 。 我 很 想 看看 , 你 什么 时候 把 它 拣 出来 。 ” 孙小姐 愣愣 的 眼睛 里 发问 。 鸿渐 轻轻 拧 她 鼻子 道 :“ 怎么 忘 了 ? 就是 那封 讲 起 匿名信 的 信 。 ” 孙小姐 扭头 抖开 他 的 手道 :“ 讨厌 ! 鼻子 都 给 你 拧 红 了 。 那 封信 ? 那 封信 我 当时 看 了 , 一 生气 , 就 把 它 撕 了 —— 唔 , 我 倒 真 应该 保存 它 , 现在 咱们 不怕 谣言 了 ,” 说完 紧握着 他 的 手 。 辛楣 在 重庆 得到 鸿渐 订婚 的 消息 , 就 寄 航空 快信 道贺 。 鸿渐 把 这信 给 孙小姐 看 , 她 看到 最后 半行 :“ 弟在 船上 之言验 矣 , 呵呵 。 又 及 ,” 就 问 他 在 船上 讲 的 什么 话 。 鸿渐 现在 新 订婚 , 朋友 自然 疏 了 一层 , 把 辛楣 批评 的话 一一 告诉 。 她 听 得 怒形于色 , 可是 不 发作 , 只 说 :“ 你们 这些 男人 全 不要脸 , 动不动 就 说 女人 看中 你们 , 自己 不照 照镜子 , 真 无耻 ! 也许 陆子 潇逢 人 告诉 我 怎样 看中 他 呢 ! 我 也 算 倒霉 , 辛楣 一定 还有 讲 我 的 坏话 , 你 说 出来 。 ” 鸿渐 忙 扯淡 完事 。 她 反对 托辛楣 谋事 , 这 可能 是 理由 。 鸿渐 说 这次 回去 , 不 走 原路 了 , 干脆 从 桂林 坐飞机 到 香港 , 省 吃 许多 苦 , 托辛楣 设法 飞机票 。 孙小姐 极 赞成 。 辛楣 回信 道 : 他 母亲 七月 底自 天津 去 香港 , 他 要 迎接 她 到 重庆 , 那 时候 他们 凑巧 可以 在 香港 小叙 。 孙小姐 看 了 信 , 皱眉 道 :“ 我 不 愿意 看见 他 , 他 要 开玩笑 的 。 你 不许 他 开玩笑 。 ” 鸿渐 笑 道 :“ 第一次 见面 少不了 要 开玩笑 的 , 以后 就 没有 了 。 现在 你 还 怕 他 什么 ? 你 升 了 一辈 , 他 该 叫 你 世嫂 了 。 ”    鸿渐 这次 走 , 没有 一个 同事 替 他 饯行 。 既然 校长 不 高兴 他 , 大家 也 懒 跟 他 联络 。 他 不 像 能够 飞黄腾达 的 人 ——“ 孙柔嘉 嫁给 他 , 真是 瞎了眼睛 , 有 后悔 的 一天 ”—— 请 他 吃 的 饭 未必 像 扔 在 尼罗河 里 的 面包 , 过些日子 会加 了 倍 浮回 原主 。 并且 , 请 吃饭 好比 播种 子 : 来 的 客人 里 有 几个 是 吃 了 不 还 请 的 , 例如 最高 上司 和 低级 小 职员 ; 有 几个 一定 还席 的 , 例如 地位 和 收入 相等 的 同僚 , 这样 , 种 一顿饭 可以 收获 几顿 饭 。 鸿渐 地位 不高 , 又 不 属于 任何 系 , 平时 无人 结交 他 , 他 也 只 跟 辛楣 要 好 , 在 同事 里 没 撒播 饭 种子 。 不过 , 鸿渐 饭 虽 没到 嘴 , 谢饭 倒 谢 了 好 几次 。 人家 问 了 他 的 行期 , 就 惋惜 说 :“ 怎么 ? 走得 那么 匆促 ! 饯行 都 来不及 。 糟糕 ! 偏偏 这 几天 又 碰到 大考 , 忙 得 没有 工夫 , 孙小姐 , 劝 他 迟 几天 走 , 大家 从从容容 叙一 叙 —— 好 , 好 , 遵命 , 那么 就 欠 礼 了 。 你们 回去 办喜事 , 早点 来个 通知 , 别瞒 人 哪 ! 两个 人 新婚 快乐 , 把 这儿 的 老朋友 全忘 了 , 那 不行 ! 哈哈 。 ” 高 校长 给 省政府 请 到 省城 去 开会 , 大考 的 时候 才 回校 , 始终 没 正式 谈起 聘书 的 事 。 鸿渐 动身 前一天 , 到 校长室 秘书处 去 请 发 旅行 证件 , 免得 路上 军警 麻烦 , 顺便 见 校长 辞行 , 高松年 还 没到 办公室 呢 。 他 下午 再 到 秘书处 领取 证件 , 一问 校长 早已 走 了 。 一切 机关 的 首长 上 办公室 , 本来 像 隆冬 的 太阳 或者 一生 里 的 好运气 , 来得 很迟 , 去 得 很早 。 可是 高松年 一向 勤敏 , 鸿渐 猜想 他怕 自己 、 躲避 自己 , 气愤 里 又 有点 得意 。 他 训导 的 几个 学生 , 因为 当天 考试 完 了 , 晚上 有 工夫 到 他 房里 来 话别 。 他 感激 地 喜欢 , 才 明白 贪官 下任 , 还要 地方 挽留 , 献 万民 伞 、 立 德政 碑 的 心理 。 离开 一个 地方 就 等于 死 一次 , 自知 免不了 一死 , 总 希望 人家 表示 愿意 自己 活下去 。 去 后 的 毁誉 , 正 跟 死 后 的 哀荣 一样 关心 而 无法 知道 , 深怕 一走 或 一死 , 像洋 蜡烛 一灭 , 留下 的 只是 臭味 。 有人 送别 , 仿佛 临死 的 人 有 孝子顺孙 送终 , 死 也 安心 闭眼 。 这些 学生 来 了 又 去 , 暂时 的 热闹 更 增加 他 的 孤寂 , 辗转 半夜 睡不着 。 虽然 厌恶 这 地方 , 临走时 偏有 以后 不能 再来 的 怅恋 , 人心 就是 这样 捉摸不定 的 。 去年 来 的 时候 , 多少 同伴 , 现在 只 两个 人 回去 , 幸而 有 柔嘉 , 否则 自己 失了业 , 一个 人 走 这条 长路 , 真 没有 那 勇气 。 想到 此地 , 鸿渐 心理 像 冬夜 缩成一团 的 身体 稍觉 温暖 , 只恨 她 不在 身畔 。 天 没亮 , 轿夫 和 挑夫 都 来 了 ; 已 是 夏天 , 趁早 凉 , 好 赶路 。 服侍 鸿渐 的 校工 , 穿件 汗衫 , 睡眼 XX 送到 大 门外 看 他们 上 轿 , 一手 紧握着 鸿渐 的 赏钱 , 准备 轿子 走 了 再数 。 范 小姐 近视 的 眼睛 因 睡眠不足 而 愈加 迷离 , 以为 会 碰见 送行 的 男同事 , 脸上 胡乱 涂些 胭脂 , 勾 了 孙小姐 的 手 , 从 女生宿舍 送 她 过来 。 孙小姐 也 依依惜别 , 舍 不下 她 。 范 小姐 看 她 上 轿子 , 祝 她们 俩 一路平安 , 说 一定 把 人家 寄给 孙小姐 的 信 转到 上海 ,“ 不过 , 这 地址 怎么 写法 ? 要 开方 先生 府上 的 地址 了 ,” 说时 格格 地笑 。 孙小姐 也 说 一定 有信 给 她 。 鸿渐 暗笑 女人 真是 天生 的 政治家 , 她们 俩 背后 彼此 诽谤 , 面子 上 这样 多情 , 两个 政敌 在 香槟酒 会上 碰杯 的 一套 工夫 , 怕 也 不过如此 。 假使 不是 亲 耳朵 听见 她们 的 互相 刻薄 , 自己 也 以为 她们 真是 好 朋友 了 。 轿夫 到 镇上 打 完早 尖 , 抬轿 正要 上路 , 高松年 的 亲随 赶来 , 满额 是 汗 , 把 大 信封 一个 交给 鸿渐 , 说 奉 校长 命 送来 的 。 鸿渐 以为 是 聘书 , 心跳 得 要 冲出 胸膛 , 忙 拆 信封 , 里面 只是 一张 信笺 , 一个 红 纸袋 。 信上 说 , 这 一月 来 校务 纷繁 , 没 机会 与鸿渐 细谈 , 前天 刚自 省城 回来 , 百端 待理 , 鸿渐 又 行色匆匆 , 未能 饯别 , 抱歉 之 至 ; 本校 暂行 缓办 哲学系 , 留 他 在 此 , 实属 有屈 , 所以 写信给 某某 两个 有名 学术 机关 , 推荐 他 去 做事 , 一有 消息 , 决 打电报 到 上海 ; 礼券 一张 , 是 结婚 的 贺仪 , 尚 乞 哂纳 。 鸿渐 没 看 完 , 就 气得 要 下 轿子 跳 骂 , 忍耐 到 轿夫 走 了 十里 路 休息 , 把 一个纸 团 交给 孙小姐 , 说 :“ 高松年 的 信 , 你 看 ! 谁 希罕 他 送礼 。 到 了 衡阳 , 我 挂号 退还 去 。 好 得 很 ! 我 正要 写信 骂 他 , 只恨 没有 因头 , 他 这 封 来信 给 我 一个 回信 痛骂 的 好 机会 。 ” 孙小姐 道 :“ 我 看 他 这 封信 也 是 一片 好意 。 你 何必 空做 冤家 ? 骂 了 他 于 你 有 什么 好处 ? 也许 他 真 把 你 介绍 给 人 了 呢 ? ” 鸿渐 怒道 :“ 你 总是 一片 大道理 , 就 不许 人 称心 傻干 一下 。 你 愈 有 道理 , 我 偏 不讲道理 。 ” 孙小姐 道 :“ 天气 热得 很 , 我 已经 口渴 了 , 你 别跟我 吵架 。 到 衡阳 还有 四天 呢 , 到 那 时候 你 还要 写信 骂 高松年 , 我 决不 阻止 你 。 ” 鸿渐 深知 到 那 时候 自己 保不住 给 她 感化 得 回信 道谢 , 所以 愈加 悻悻然 , 不替 她 倒水 , 只 把 行军 热水瓶 搡 给 她 , 一壁 说 :“ 他 这个 礼 也 送 得 岂有此理 。 咱们 还 没 挑定 结婚 的 日子 , 他 为什么 信上 说 我 跟 你 ‘ 嘉礼 完成 ’, 他 有 用意 的 , 我 告诉 你 。 因为 你 我 同路 走 , 他 想 ——” 孙小姐 道 :“ 别说 了 ! 你 这 人 最 多心 , 多 的 全是 邪心 ! ” 说 时 把 高松年 的 信 仍 团作 球形 , 扔 在 田岸 旁 的 水潭 里 。 她 刚 喝 了 热水 , 脸上 的 红到 上 轿 还 没 褪 。 为了 飞机票 , 他们 在 桂林 一住 十几天 , 快乐 得 不 像 人 在 过日子 , 倒像 日子 溜过 了 他们 两个 人 。 两件 大 行李 都 交给 辛楣 介绍 的 运输 公司 , 据说 一个多月 可运到 上海 。 身边 旅费 充足 , 多住 几天 , 满不在乎 。 上 飞机 前一天 还是 好 晴天 , 当夜 忽然 下雨 , 早晨 雨停 了 , 有点 阴雾 。 两人 第一次 坐飞机 , 很 不 舒服 , 吐得 像 害病 的 猫 。 到 香港 降落 , 辛楣 在 机场 迎接 , 鸿渐 俩 的 精力 都 吐 完 了 , 表示 不 出 久别重逢 的 欢喜 。 辛楣 瞧 他们 脸色 灰白 , 说 :“ 吐 了 么 ? 没有 关系 的 。 第一次 坐飞机 总要 纳点 税 。 我 陪 你们 去 找 旅馆 好好 休息 一下 , 晚上 我 替 你们 接风 。 ” 到 了 旅馆 , 鸿渐 和 柔嘉 急于 休息 。 辛楣 看 他们 只 定 一间 房 , 偷偷 别着 脸 对 墙壁 伸 伸舌头 , 上山 回 亲戚 家里 的 路上 , 一个 人 微笑 , 然后 皱眉 叹口气 。 鸿渐 睡 了 一会 , 精力 恢复 , 换好 衣服 , 等 辛楣 来 。 孙小姐 给 邻室 的 打牌 声 , 街上 的 木屐 声吵 得 没 睡熟 , 还 觉得 恶心 要 吐 , 靠 在 沙发 里 , 说 今天 不想 出去 了 。 鸿渐 发急 , 劝 她 勉强 振作 一下 , 别 辜负 辛楣 的 盛意 。 她 教鸿渐 一个 人去 , 还 说 :“ 你们 两个 人有 话 说 , 我 又 插 不 进嘴 , 在 旁边 做 傻子 。 他 没有 请 旁 的 女客 , 今天 多 我 一个 人 , 少 我 一个 人 , 全无 关系 。 告诉 你 罢 , 他 请客 的 馆子 准阔 得 很 , 我 衣服 都 没有 , 去 了 丢脸 。 ” 鸿渐 道 :“ 我 不 知道 你 那么 虚荣 ! 那件 花绸 的 旗袍 还 可以 穿 。 ” 孙小姐 笑 道 :“ 我 还 没花 你 的 钱 做 衣服 , 已经 挨 你 骂 虚荣 了 , 将来 好好 的 要 你 替 我付 裁缝 账 呢 ! 那 件 旗袍 太 老式 了 , 我 到 旅馆 来 的 时候 , 一路上 看见 街上 女人 的 旗袍 , 袖口 跟 下襟 又 短 了 许多 。 我白 皮鞋 也 没有 , 这时候 去 买 一双 , 我 又 怕 动 , 胃里 还 不 舒服 得 很 。 ” 辛楣 来 了 , 知道 孙小姐 有病 , 忙 说 吃饭 改期 。 她 不许 , 硬要 他们 两人 出去 吃 。 辛楣 释然 道 :“ 方 —— 呃 —— 孙小姐 , 你 真 好 ! 将来 一定 是 大贤 大德 的 好 太太 , 换 了 旁 的 女人 , 要 把鸿渐 看守 得 牢牢 的 , 决不 让 他 行动 自由 。 鸿渐 , 你 暂时 舍得 下 她 么 ? 老实 说 , 别 背后 怨 我 老 赵 把 你们 俩 分开 。 ” 鸿渐 恳求 地望 着 孙小姐 道 :“ 你 真的 不 需要 我 陪 你 ? ” 孙小姐 瞧 他 的 神情 , 强笑道 :“ 你 尽管 去 , 我 又 不生 什么 大病 —— 赵先生 , 我 真 抱歉 ——” 辛楣 道 :“ 哪里 的话 ! 今天 我 是 虚 邀 , 等 你 身体 恢复 了 , 过 天 好好 的 请 你 。 那么 , 我 带 他 走 了 。 一个半 钟头 以后 , 我 把 他 送 回来 , 原物 奉还 , 决无 损失 , 哈哈 ! 鸿渐 , 走 ! 不 对 , 你们 也许 还有 个 情人 分别 的 简单 仪式 , 我 先 在 电梯 边 等 你 ——” 鸿渐 拉 他 走 , 说 “ 别 胡闹 ”。 辛楣 在 美国大学 政治系 当 学生 的 时候 , 旁听 过 一门 “ 外交 心理学 ” 的 功课 。 那位 先生 做过 好几 任 公使馆 参赞 , 课堂 上 说 : 美国 人办 交涉 请 吃饭 , 一 坐下 去 , 菜 还 没上 , 就 开门见山 谈 正经 ; 欧洲人 吃饭 时 只 谈 不相干 的 废话 , 到 吃完饭 喝咖啡 , 才 言归正传 。 他 问辛楣 , 中国 人 怎样 , 辛楣 傻笑 回答 不 来 。 辛楣 也 有 正经话 跟鸿渐 讲 , 可是 今天 的 饭 是 两个 好 朋友 的 欢聚 , 假使 把 正经话 留在 席上 讲 , 杀 尽 了 风景 。 他出 了 旅馆 , 说 :“ 你 有 大半年 没 吃 西菜 了 , 我 请 你 吃 奥国 馆子 。 路 不算 远 , 时间 还 早 , 咱们 慢慢 走 去 , 可以 多谈 几句 。 ” 鸿渐 只 说出 :“ 其实 你 何必 破费 ,” 正待 说 :“ 你 气色 比 那 时候 更好 了 , 是 要 做官 的 ! ” 辛楣 咳声 干嗽 , 目不斜视 , 说 :“ 你们 为什么 不 结了婚 再 旅行 ? ” 鸿渐 忽然 想起 一路 住 旅馆 都 是 用 “ 方 先生 与 夫人 ” 名义 的 , 今天 下 了 飞机 , 头晕 脑胀 , 没 理会 到 这 一点 , 只 私幸 辛楣 在 走路 , 不会 看见 自己 发烧 的 脸 , 忙 说 :“ 我 也 这样 要求 过 , 她 死 不肯 , 一定 要 回 上海 结婚 , 说 她 父亲 ——”   “ 那么 , 你 太 weak,” 辛楣 自 以为 这个 英文字 嵌 得 非常 妙 , 不愧 外交 词令 : 假使 鸿渐 跟 孙小姐 并 无 关系 , 这个 字 就 说 他 拿不定 主意 , 结婚 与否 , 全听 她 摆布 ; 假使 他们 俩 不出 自己 所料 ,but the flesh is weak①, 这个 字 不用说 是 含蓄 浑成 , 最好 没有 了 。 ①( 注 : 太 不够 坚强 。 给 肉欲 摆布 了 —— 下 一句 是 成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