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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oughtful Chinese essays, 《容忍与自由》胡适

《 容忍 与 自由 》 胡适

开始 语 :或许 ,你们 如 我 般 很少 去 读 类似 今天 的 文章 ,就 像是 你 每天 过 着 熟悉 的 生活 。 但是 ,我 提议 偶尔 读 一读 ,你 的 思想 的 大门 或许 就 能 真的 被 打开 ,正像 你 也 可以 尝试 着 去 接触 对 你 来说 陌生 的 生活 ,去 探寻 新 的 生活 希望 。

与 您 分享 胡适 的 这篇 《 容忍 与 自由 》 。

十七 八 年 前 ,我 最后 一次 会见 我 的 母校 康耐儿 大学 的 史学 大师 布尔 先生 ( George Lincoln Burr )。

我们 谈到 英国 文学 大师 阿克顿 (LordActon)一生 准备 要 著作 一部 《自由之史》 ,没有 写成 他 就 死了 。

布尔 先生 那天 谈话 很多 ,有 一句 话 我 至今 没有 忘记 。 他 说 ,“我 年纪 越大 ,越 感觉到 容忍 (Tolerance)比 自由 更 重要 。 ”布尔 先生 死 了 十多年 了 ,他 这句 话 我 越想 越 觉得 是 一句 不可磨灭 的 格言 。 我 自己 也 有 “年纪 越大 ,越 觉得 容忍 比 自由 还 更 重要 ”的 感想 。 有时 我 竟 觉得 容忍 是 一切 自由 的 根本 :没有 容忍 ,就 没有 自由 。

我 十七岁 的 时候 (1908) 曾 在 《 竞业 旬报 》 上 发表 几条 《 无鬼 丛话 》 ,其中 有 一条 是 痛骂 小说 《 西游记 》 和 《 封神榜 》 的 ,我 说 :

《 王制 》 有 之 :“假于 鬼神 时日 卜筮 以 疑 众 ,杀 。 ”吾 独 怪 夫 数千年 来 之 排 治权者 ,之 以 济世 明道 自期者 ,乃 懵然 不 之 注意 ,惑世 诬民 之 学说 得以 大行 ,遂 举 我 神州 民族 投诸 极 黑暗 之 世界 ! 这是 一个 小孩子 很 不 容忍 的 “ 卫道 ” 态度 。 我 在 那时候 已 是 一个 无鬼 论者 、无神论者 ,所以 发出 那种 摧除 迷信 的 狂论 ,要 实行 《王制》 (《礼记》 的 一篇 )的 “假于 鬼神 时日 卜筮 以 疑众 ,杀 ”的 一条 经典 !

我 在 那时候 当然 没有 梦想到 说 这话 的 小孩子 在 十五年 后 (1923) 会 很 热心 地 给 《西游记》 作 两万字 的 考证 !

我 在 那 时候 当然 更 没有 想到 那个 小孩子 在 二三十年 后 还 时时 留心 搜求 可以 考证 《 封神榜 》 的 作者 的 材料 !

我 在 那时候 也 完全 没有 想想 《王制》 那句话 的 历史 意义 。 那 一段 《 王制 》 的 全文 是 这样 的 :

析言 破律 ,乱名 改作 ,执 左道 以 乱政 ,杀 。 作 淫声 异服 奇技 奇器 以 疑 众 ,杀 。 行伪 而 坚 ,言伪 而 辩 ,学非 而 博 ,顺非 而 泽 以 疑众 ,杀 。 假 于 鬼神 时日 卜筮 以 疑 众 ,杀 。 此 四 诛者 ,不 以 听 。

我 在 五十年 前 ,完全 没有 懂得 这 一段话 的 “ 诛 ” 正是 中国 专制 政体 之下 禁止 新 思想 、新 学术 、新 信仰 、新 艺术 的 经典 的 根据 。

我 在 那 时候 抱着 “破除 迷信 ”的 热心 ,所以 拥护 那 “四 诛 ”之中 的 第四 诛 :“假于 鬼神 时日 卜筮 以 疑众 ,杀 。 ”我 当时 完全 没有 想到 第四 诛 的 “假于 鬼神 ……以 疑众 ”和 第一 诛 的 “执左道 以 乱政 ”的 两条 罪名 都 可以 用来 摧残 宗教 信仰 的 自由 。 我 当时 也 完全 没有 注意 到 郑玄 注 里 用 了 公输般 作 “奇技 异器 ”的 例子 ;更 没有 注意 到 孔颖达 《正义》 里 举 了 “孔子 为 鲁 司寇 七日 而 诛 少 正卯 ”的 例子 来 解释 “行伪 而 坚 ,言伪 而 辩 ,学非 而 博 ,顺非 而 泽 以 疑众 ,杀 ”。

故 第二 诛 可以 用来 禁绝 艺术 创作 的 自由 , 也 可以 用来 “ 杀 ” 许多 发明 “ 奇技 异器 ” 的 科学家 。 故 第三 诛 可以 用来 摧残 思想 的 自由 ,言论 的 自由 ,著作 出版 的 自由 。

我 在 五十年 前 引用 《王制》 第四 诛 ,要 “杀 ”《西游记》 《封神榜》 的 作者 。 那 时候 我 当然 没有 想到 十年 之后 我 在 北京大学 教书 时 就 有 一些 同样 “ 卫道 ” 的 正人君子 也 想 引用 《 王制 》 的 第三 诛 , 要 “ 杀 ” 我 和 我 的 朋友 们 。

当年 我要 “ 杀 ” 人 , 后来 人要 “ 杀 ” 我 , 动机 是 一样 的 : 都 只 因为 动 了 一点 正义 的 火气 , 就 都 失掉 容忍 的 度量 了 。

我 自己 叙述 五十年 前 主张 “假于 鬼神 时日 卜筮 以 疑众 ,杀 ”的 故事 ,为 的是 要 说明 我 年纪 越大 ,越 觉得 “容忍 ”比 “自由 ”还 更 重要 。

我 到 今天 还是 一个 无神论者 ,我 不信 有 一个 有意志 的 神 ,我 也 不信 灵魂 不朽 的 说法 。

我 自己 总 觉得 ,这个 国家 ,这个 社会 ,这个 世界 ,绝大多数 人 是 信神 的 ,居然 能 有 这 雅量 ,能 容忍 我 的 无神论 ,能 容忍 我 这个 不信神 也 不信 灵魂 不灭 的 人 ,能 容忍 我 在 国内 和 国外 自由 发表 我 的 无神论 的 思想 。

从 没有 人 因此 用 石头 掷 我 ,把 我 关 在 监狱 里 ,或 把 我 捆 在 柴堆 上 用 火 烧 死 。 我 在 这个 世界 里 居然 享受 了 四十多年 的 容忍 与 自由 。

我 觉得 这个 国家 ,这个 社会 ,这个 世界 对 我 的 容忍 度量 是 可爱 的 ,是 可以 感激 的 。

所以 我 自己 总 觉得 我 应该 用 容忍 的 态度 来 报答 社会 对 我 的 容忍 。 所以 我 自己 不 信神 ,但 我 能 诚心地 谅解 一切 信神 的 人 ,也 能 诚心地 容忍 并且 敬重 一切 信仰 有神 的 宗教 。

我要 用 容忍 的 态度 来 报答 社会 对 我 的 容忍 ,因为 我 年纪 越 大 ,我 越 觉得 容忍 的重要 意义 。

若 社会 没有 这点 容忍 的 气度 ,我 决不能 享受 四十多年 大胆 怀疑 的 自由 ,公开 主张 无神论 的 自由 了 。

在 宗教 自由 史上 ,在 思想 自由 史上 ,在 政治 自由 史上 ,我们 都 可以 看见 容忍 的 态度 是 最 难得 、最 稀有 的 态度 。

人类 的 习惯 总是 喜同 而 恶异 的 ,总 不 喜欢 和 自己 不同 的 信仰 、思想 、行为 。 这 就是 不 容忍 的 根源 。

不 容忍 只是 不能 容忍 和 我 自己 不同 的新 思想 和 新 信仰 。

一个 宗教团体 总 相信 自己 的 宗教信仰 是 对 的 ,是 不会 错 的 ,所以 它 总 相信 那些 和 自己 不同 的 宗教信仰 必定 是 错 的 ,必定 是 异端 ,邪教 。

一个 政治 团体 总 相信 自己 的 政治 主张 是 对 的 ,是 不会 错 的 ,所以 它 总 相信 那些 和 自己 不同 的 政治 见解 必定 是 错 的 ,必定 是 敌人 。

一切 对 异端 的 迫害 ,一切 对 “异己 ”的 摧残 ,一切 宗教 自由 的 禁止 ,一切 思想 言论 的 被压迫 都 由于 这 一点 深信 自己 是 不会 错 的 心理 。 因为 深信 自己 是 不会 错 的 ,所以 不能 容忍 任何 和 自己 不同 的 思想 信仰 了 。

试看 欧洲 的 宗教 革新运动 的 历史 。 马丁 · 路德 (MartinLuther) 和 约翰 · 高尔文 (JohnCalvin) 等 人 起来 革新 宗教 , 本来 是 因为 他们 不 满意 于 罗马 旧教 的 种种 不 容忍 , 种种 不 自由 。

但是 新教 在 中欧 、北欧 胜利 之后 ,新教 的 领袖 们 又 都 渐渐 走上 了 不容忍 的 路上 去 ,也 不 容许 别人 起来 批评 他们 的新教条 了 。

高尔文 在 日内瓦 掌握 了 宗教 大权 , 居然 会 把 一个 敢 独立思想 , 敢 批评 高尔文 的 教条 的 学者 塞维 图斯 (Servetus) 定 了 “ 异端邪说 ” 的 罪名 , 把 他 用 铁链 锁 在 木桩 上 , 堆起 柴 来 , 慢慢 地 活 烧死 。 这 是 1553年 10月 23日 的 事 。

这个 殉道者 塞维 图斯 的 惨史 ,最 值得 人们 的 追念 和 反省 。

宗教 革新运动 原来 的 目标 是 要 争取 “基督教 的 人 的 自由 ”和 “良心 的 自由 ”。 何以 高尔文 和 他 的 信徒 们 居然 会 把 一位 独立 思想 的 新教徒 用 慢慢 的 火 烧死 呢 ?

何以 高尔文 的 门徒 ( 后来 继任 高尔文 为 日内瓦 的 宗教 独裁者 ) 柏时 (deBeze) 竟会 宣言 “ 良心 的 自由 是 魔鬼 的 教条 ” 呢 ?

基本 的 原因 还是 那 一点 深信 我 自己 是 “ 不会错 的 ” 的 心理 。

像 高尔文 那样 虔诚 的 宗教 改革家 ,他 自己 深信 他 的 良心 确是 代表 上帝 的 命令 ,他 的 口 和 他 的 笔 确是 代表 上帝 的 意志 ,那么 他 的 意见 还会 错 吗 ? 他 还有 错误 的 可能 吗 ?

在 塞维 图斯 被 烧死 之后 ,高尔文 曾 受到 不少 人 的 批评 。 1554 年 , 高尔文 发表 一篇 文字 为 他 自己 辩护 , 他 毫不 迟疑 地 说 :“ 严厉 惩治 邪说 者 的 权威 是 无 可疑 的 , 因为 这 就是 上帝 自己 说话 。 ……这 工作 是 为 上帝 的 光荣 战斗 。 ”上帝 自己 说话 ,还会 错 吗 ? 为 上帝 的 光荣 作战 ,还会 错 吗 ?

这 一点 “我 不会 错 ”的 心理 ,就是 一切 不容忍 的 根苗 。 深信 我 自己 的 信念 没有 错误 的 可能 (infallible),我 的 意见 就是 “正义 ”,反对 我 的 人 当然 都 是 “邪说 ”了 。 我 的 意见 代表 上帝 的 意旨 , 反对 我 的 人 的 意见 当然 都 是 “ 魔鬼 的 教条 ” 了 。

这 是 宗教 自由 史 给 我们 的 教训 :容忍 是 一切 自由 的 根本 ;没有 容忍 “异己 ”的 雅量 ,就 不会 承认 “异己 ”的 宗教信仰 可以 享受 自由 。

但 因为 不 容忍 的 态度 是 基于 “我 的 信念 不会 错 ”的 心理 习惯 ,所以 容忍 “异己 ”是 最 难得 ,最 不 容易 养成 的 雅量 。

在 政治 思想 上 ,在 社会 问题 的 讨论 上 ,我们 同样 地 感觉 到 不 容忍 是 常见 的 ,而 容忍 总是 很 稀有 的 。

我 试 举 一个 死 了 的 老朋友 的 故事 作 例子 。 四十多年 前 ,我们 在 《新青年》 杂志 上 开始 提倡 白话文学 的 运动 ,我 曾 从 美国 寄信 给 陈独秀 ,我 说 :

此事 之 是非 ,非 一朝一夕 所能 定 ,亦 非 一二 人 所能 定 。 甚愿 国 中 人 士 能 平心静气 与 吾辈 同力 研究 此 问题 。 讨论 既熟 , 是非 自明 。 吾辈 已 张 革命 之 旗 ,虽 不容 退缩 ,然 亦 决 不敢 以 吾辈 所 主张 为 必 是 而 不容 他人 之 匡正 也 。

独秀 在 《新青年》 上 答 我 道 :

鄙意 容纳 异议 ,自由 讨论 ,固 为 学术 发达 之 原则 ,独 于 改良 中国 文学 当 以 白话 为 正宗 之 说 ,其 是非 甚 明 ,必 不容 反对者 有 讨论 之 余地 ;必 以 吾辈 所 主张 者 为 绝对 之 是 ,而 不容 他人 之 匡正 也 。

我 当时 看 了 就 觉得 这 是 很 武断 的 态度 。 现在 在 四十多年 之后 , 我 还 忘不了 独秀 这 一句 话 , 我 还 觉得 这种 “ 必以 吾辈 所 主张 者 为 绝对 之 是 ” 的 态度 是 很 不 容忍 的 态度 , 是 最 容易 引起 别人 的 恶感 , 是 最 容易 引起反对 的 。

我 曾 说过 ,我 应该 用 容忍 的 态度 来 报答 社会 对 我 的 容忍 。 我 现在 常常 想 我们 还 得 戒律 自己 :

我们 若 想 别人 容忍 谅解 我们的 见解 ,我们 必须 先 养成 能够 容忍 谅解 别人 的 见解 的 度量 。 至少 我们 应该 戒约 自己 决不可 “以 吾辈 所 主张 者 为 绝对 之 是 ”。

我们 受过 实验 主义 的 训练 的 人 ,本来 就 不 承认 有 “绝对 之 是 ”,更 不 可以 “以 吾辈 所 主张 者 为 绝对 之 是 ”。

结束语 :我们 为 自己 而 活 ,却 不是 自私 ;我们 为 自由 而 生 ,却 不是 放纵 。 感性 的 文章 ,给 了 我们 温暖 ,同样 的 ,说理 的 文章 ,给 了 我们 前进 的 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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