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We use cookies to help make LingQ better. By visiting the site, you agree to our cookie policy.

image

钱锺书 - 围城 (Fortress Besieged), 第七章 (1)

第七章 (1)

胡子 常是 两撇 , 汪处厚 的 胡子 只是 一画 。 他 二十年 前 早 留 胡子 ,那 时候 做官 的 人 上唇 全 毛茸茸 的 ,非 此 不足以 表 身分 ,好比 西洋 古代 哲学家 下 颔 必有 长髯 ,以示 智慧 。 他 在 本省 督军 署 当 秘书 ,那位 大帅 留 的 菱角 胡子 ,就 像 仁丹 广告 上 移植 过来 的 ,好 不 威武 。 他 不敢 培植 同样 的 胡子 ,怕 大帅 怪 他 僭妄 ;大帅 的 是 乌菱 圆角 胡子 ,他 只 想 有 规模 较小 的 红菱 尖角 胡子 。 谁 知道 没有 枪杆 的 人 ,胡子 也 不像样 ,又 稀 又 软 ,挂 在 口角 两旁 ,像 新式 标点 里 的 逗号 ,既 不能 翘 然而 起 ,也 不够 飘然 而 袅 。 他 两道 浓黑 的 眉毛 ,偏根根 可以 跟 寿星 的 眉毛 竟赛 ,仿佛 他 最初 刮脸 时 不小心 ,把 眉毛 和 胡子 一股脑儿 全 剃 下来 了 ,慌忙 安上去 ,胡子 跟 眉毛 换 了 位置 ;嘴上 的 是 眉毛 ,根本 不会 长 ,额上 的 是 胡子 ,所以 欣欣向荣 。 这种 胡子 ,不留 也罢 。 五年 前 他 和 这位 太太 结婚 ,刚 是 剃 胡子 的 好 借口 。 然而 好像 一切 官僚 、强盗 、赌棍 、投机商 人 ,他 相信 命 。 星相 家 都 说 他 是 “木” 命 “木” 形 ,头发 和 胡子 有如 树木 的 枝叶 ,缺乏 它们 就 表示 树木 枯 了 。 四十 开 外 的 人 ,头发 当然 半 秃 ,全靠 这 几根 胡子 表示 老 树 着 花 ,生机 未尽 。 但是 为了 二十五岁 的新 夫人 ,也 不能 一毛不拔 ,于是 剃去 两缕 ,剩 中间 一撮 ,又 因为 这 一撮 不够 浓 ,修 削 成 电影明星 式 的一线 。 这件 事 难保 不 坏了 脸上 的 风水 ,不如意 事 连 一接二 地 来 。 新 太太 进 了 门 就 害病 ,汪处厚 自己 给 人 弹劾 ,官 做 不成 ,亏得 做官 的人 栽 筋斗 ,宛如 猫 从 高处 掉 下来 ,总能 四脚 着地 ,不致 太 浪狈 。 他 本来 就 不 靠 薪水 ,他 这样 解 譬着 。 而且 他 是 老派 名士 ,还有 前清 的 习气 ,做官 的 进候 非常 风雅 ,退 了 位 可以 谈谈 学问 ;太太 病 也 老是 这样 ,并不 加重 。 这 也许 还是 那 一线 胡子 的 功效 ,运气 没 坏 到底 。 假使 留下 的 这 几根 胡子 以够 挽留 一部分 的 运气 ,胡子 没 剃 的 时候 ,汪处厚 的 好运气 更 不用说 。 譬如 他 那位 原配 的 糟糠之妻 , 凑趣 地 死 了 , 让 他 娶 美丽 的 续弦 夫人 。 结婚 二十多年 ,生 的 一个 儿子 都 在 大学 毕业 ,这 老婆 早 死 了 。 死掉 老婆 还是 最 经 济 的 事 , 虽然 丧葬 要 一笔 费用 , 可是 离婚 不要 赡养费 么 ? 重婚 不要 两处 开销 么 ? 好 多人 有 该死 的 太太 ,就 不 像 汪处厚 有 及时 悼亡 的 运气 。 并且 悼亡 至少 会 有人 送礼 ,离婚 和 重婚 连 这 点点 礼金 都 没有 收入 的 ,还要 出 诉讼费 。 何况 汪处厚 虽然 做官 ,骨子里 只是 个 文人 ,文人 最 喜欢 有人 死 ,可以 有 题目 做 哀悼 的 文章 。 棺材店 和 殡仪馆 只 做 新 死 人 的 生意 ,文人 会 向 一年 、几 年 、几 十年 、甚至 几百年 的 陈死 人 身上 生发 。 “ 周年 逝世 纪念 ” 和 “ 三百年 祭 ”, 一样 的 好 题目 。 死掉 太太 —— 或者 死掉 丈夫 , 因为 有 女作家 —— 这 题目 尤其 好 ; 旁人 尽管 有 文才 , 太太 或 丈夫 只是 你 的 , 这是 注册 专利 的 题目 。 汪处厚 在 新 丧里 做 “亡妻 事略 ”和 “悼亡 ”诗 的 时候 ,早 想到 古人 的 好 句 ;“眼前 新妇 新 儿女 ,已是 人生 第二回 ,”只恨 一时 用不上 ,希望 续弦 生 了 孩子 ,再来 一首 “先室 人 忌辰 泫然 有作 ”的 诗 ,反 这 两句 改头换面 嵌 过去 。 这首 诗 至 现在 还 没有 做 。 第二位 汪太太 过 了 门 没生 孩子 ,只 生病 。 在家 养病 反 把 这 病 养 家 了 ,不肯 离开 她 ,所以 她 终年 娇弱 得 很 ,愈 使 她 的 半老 丈夫 由 怜 而 怕 。 她 曾 在 大 学 读 过 一年 ,因 贫血症 退学 休养 ,家里 一住 四五年 ,每逢 头 不 晕 不 痛 、身子 不 哼哼唧唧 的 日子 ,跟 老师 学学 中国画 ,弹弹 钢琴 消遣 。 中国画 和 钢琴 是 她 嫁妆 里 代表 文化 的 部分 ,好比 其它 女人 的 大学 毕业文凭 (配 乌油木 镜框 )和 学士 帽 照相 (十六 寸 彩色 配 金漆 乌油木 镜框 )。 汪处厚 不会 懂 西洋 音乐 ,当然 以为 太太 的 钢琴 弹得 好 ;他 应该 懂得 一点 中国画 ,可是 太太 的 画 ,丈夫 觉得 总 不会 坏 。 他 老 对 客人 说 :“她 这样 喜欢 弄 音乐 、画画 ,都 是 费心思 的 东西 ,她 身体 怎么 会 好 ! ”汪太太 就 对 客人 谦虚 说 :“我 身体 不好 ,不能 常常 弄 这些 东西 ,所以 画 也 画 不好 ,琴 也 弹 不好 。 ”自从 搬到 这 小 村里 ,汪太太 寂寞 得 常 跟 丈夫 吵 。 她 身分 娇贵 ,瞧不起 丈夫 同事 们 的 老婆 ,嫌 她们 寒窘 。 她 丈夫 不 放心 单身 男同事 常 上 自已 家 来 ,嫌 他们 年轻 。 高松年 知道 她 在 家里 无聊 ,愿意 请 她 到 学校 做事 。 汪太太 是 聪明人 ,一口 拒绝 。 一来 她 自 知 资格 不好 ,至多 做个 小 职员 ,有 伤 体面 。 二来 她 知道 这 是 男人 的 世界 ,女权 那样 发达 的 国家 像 英美 ,还 只 请 男人 去 当 上帝 ,只 说 He ,不 说 She 。 女人 出来 做事 ,无论 地位 怎么 高 ,还是 给 男人 利用 ,只有 不 出面 躲 在 幕后 ,可以 用 太太 或 情妇 的 资格 来 指使 和 摆布 男人 。 女生 指导 兼 教育系 讲师 的 范 小姐 是 她 的 仰慕者 ,彼此 颇 有 往来 。 刘东方 的 妹妹 是 汪处厚 的 拜门 学生 ,也 不时 到 师母 家 来 谈谈 。 刘东方 有 一次 托 汪太太 为 妹妹 做媒 。 做媒 和 做 母亲 是 女人 的 两个 基本 欲望 ,汪太太 本来 闲得 发闷 ,受 了 委托 ,仿佛 失业 的人 找到 职业 。 汪处厚 想 做 媒 是 没有 危险 的 ,决不 至于 媒人 本身 也 做 给 人 去 。 汪太太 早 有 计划 ,要 把 范小姐 做 给 赵辛楣 ,刘小姐 做 给 方鸿渐 。 范 小姐 比 刘小姐 老 , 比 刘小姐 难看 , 不过 她 是 讲师 , 对象 该是 地位 较 高 的 系主任 。 刘小姐 是 个 助教 ,嫁 个 副教授 已经 够 好 了 。 至于 孙小姐 呢 ,她 没 拜访 过 汪太太 ;汪太太 去 看 范小姐 的 时候 ,会 过 一两次 ,印象 并 不太好 。 鸿渐 俩 从 桂林 回来 了 两天 ,就 收到 汪处厚 的 帖子 。 两人 跟 汪处厚 平素 不 往来 ,也 没见过 汪太太 ,看了 帖子 ,想起 做媒 的话 。 鸿渐 道 :“汪 老头儿 是 大 架子 ,只有 高松年 和 三位 院长 够 资格 上 他家 去 吃饭 ,当然 还有 中国 文学系 的 人 。 你 也许 配得上 ,拉 我 进去 干吗 ? 要 说 是 做媒 ,这儿 没有 什么 女人 呀 ,这 老头子 真是 ! ” 辛楣 道 :“ 去 瞻仰 瞻仰 汪太太 也 无所谓 。 也许 老汪 有 侄女 、外甥女 或者 内姨 之类 ——汪太太 听说 很 美 ——要 做 给 你 。 老汪 对 你 说 ,没有 对 我 说 ,指 的 是 你 一个人 。 你 不好意思 ,假造 圣旨 ,拉 我 来 陪 你 ,还 说 替 咱们 俩 做媒 呢 ! 我 是 不要 人 做 媒 的 。 ”嚷 了 一回 ,议决 先 拜访 汪氏 夫妇 ,问个 明白 ,免得 开玩笑 当真 。 汪家 租 的 黑 砖 半 西式 平屋 是 校舍 以外 本地 最好 的 建筑 ,跟 校舍 隔 一条 溪 。 冬天 的 溪水 涸尽 ,溪底 堆满 石子 ,仿佛 这 溪 新生 的 大大小小 的 一窝卵 。 水涸 的时候 ,大家 都 不 走 木板桥 而 踏着 石子 过 溪 ,这 表示 只要 没有 危险 ,人人 愿意 规外 行动 。 汪家 的 客堂 很 显敞 , 砖地 上铺 了 席 , 红木 做 的 老式 桌椅 , 大方 结实 , 是 汪处厚 向 镇上 一 个 军官 家里 买 的 , 万一 离校 别 有 高 就 , 可以 卖 给 学校 。 汪处厚 先 出来 ,满面 春风 ,问 两人 觉得 客堂 里 冷 不冷 ,分付 丫头 去 搬 火盆 。 两人 同声 赞美 他 住 的 房子 好 ,布置 得 更 精致 ,在 他们 这 半年 来 所 看见 的 房子 里 ,首屈一指 。 汪先生 得意 地 长叹 道 ,“这 算得 什么 呢 ! 我 有点 东西 ,这 一次 全 丢 了 。 两位 没 看见 我 南京 的 房子 ——房子 总算 没 给 日本人 烧掉 ,里面 的 收藏 陈设 都 不知 下落 了 。 幸亏 我 是 个 达观 的人 ,否则 真 要 伤心 死 呢 。 ”这 类 的话 ,他们 近来 不但 听熟 ,并且 自已 也 说 惯 了 。 这次 兵灾 当然 使 许多 有钱 、有 房子 的人 流落 做 穷光蛋 ,同时 也 让 不知 多少 穷光蛋 有 机会 追溯 自己 为 过去 的 富翁 。 日本 人 烧 了 许多 空中楼阁 的 房子 ,占领 了 许多 乌托邦 的 产业 ,破坏 了 许多 单相思 的 姻缘 。 譬如 陆子潇 就 常常 流露 出来 , 战前 有 两三个 女人 抢 着 嫁 他 ,“ 现在 当然 谈不到 了 ! ”李梅亭 在 上海 闸北 ,忽然 补筑 一所 洋房 ,如今 呢 ? 可惜 得 很 ! 该死 的 日本 人 放火 烧 了 ,损失 简直 没法 估计 。 方鸿渐 也 把 沦陷 的 故乡 里 那 所 老宅 放大 了 好几倍 ,妙 在 房子 扩充 而 并 不会 侵略 邻舍 的 地 。 赵辛楣 住 在 租界 里 ,不能 变 房子 的 戏法 ,自信 一表人才 ,不必 惆怅 从前 有 多少 女人 看中 他 ,只 说 假如 战争 不 发生 ,交涉 使 公署 不 撤退 ,他 的 官 还 可以 做 下去 ——不 ,做 上去 。 汪处厚 在 战前 的 排声 也许 不 像 他 所 讲 的 阔绰 , 可是 同事 们 相信 他 的 吹牛 , 因为 他 现在 的 起居 服 食 的 确 比 旁人 舒服 , 而且 大家 都 知道 他 是 革职 的 贪官 ——“ 政府 难得 这样 不 包庇 , 不过 他 早 捞 饱 了 ! ”他 指着 壁上 持 的 当代 名人 字画 道 :“这 许多 是 我 逃难 出来 以后 ,朋 友 送 的 。 我 灰 了 心 了 , 不再 收买 古董 了 , 内地 也 收买 不到 什么 —— 那 两幅 是 内 人 画 的 。 ”两人 忙 站 起来 细看 那 两条 山水 小 直幅 。 方鸿渐 表示 不 知道 汪太太 会 画 ,出于 意外 ;赵辛楣 表示 久闻 汪太太 善画 ,名下 无虚 。 这 两种 表示 相反 相成 ,汪先生 高兴 得 摸着 胡子 说 :“我 内人 的 身体 可惜 不好 ,她 对于 画 和 音乐 ——”没 说完 ,汪太太 出来 了 。 骨肉 停匀 ,并不算 瘦 ,就是 脸上 没有 血色 ,也 没 擦 胭脂 ,只 傅 了 粉 。 嘴唇 却 涂泽 鲜红 ,旗袍 是 浅紫色 ,显得 那张 脸 残酷 地 白 。 长睫毛 ,眼梢 斜撇 向上 。 头发 没 烫 ,梳 了 髻 ,想来 是 嫌 本地 理发店 电烫 不到 家 的 缘故 。 手里 抱着 皮 热水袋 ,十指 甲 全是 红的 ,当然 绝非 画画时 染上 的 颜色 ,因为 她 画的 青山绿水 。 汪太太 说 她 好久 想 请 两位 过来 玩儿 ,自己 身体 不争气 ,耽误 到 现在 。 两人 忙 问 她 身体 好 了 没有 ,又 说 一向 没 敢 来 拜访 ,赏饭 免 了 罢 。 汪太太 说 她 春夏 两季 比 秋冬 健朗 些 ,晚饭 一定 要 来 吃 的 。 汪 先生 笑 道 :“我 这 顿饭 不是 白请 的 ,媒人 做成 了 要 收 谢仪 ,吃 你们 两位 的 谢媒洒 也 得 十八 加 十八 ——三十六 桌 呢 ! ”鸿渐 道 :“这 怎么 请得起 ! 谢 大媒 先 没有 钱 ,别说 结婚 了 。 ”辛楣 道 :“这个 年头儿 ,谁 有 闲钱 结婚 ? 我 照顾 自己 都 照顾 不来 ! 汪先生 ,汪太太 ,吃饭 和 做媒 ,两件事 全心 领 谢谢 ,好不好 ? ”汪先生 道 :“世界 变 了 ! 怎么 年轻人 一点 热情 都 没有 ? 一点 ——呃 ——‘浪漫 ’都 没有 ? 婚 不肯 结 ,还要 装穷 ! 好 ,我们 不要 谢仪 ,替 两位 白 当差 ,娴 ,是不是 ? ”汪太太 道 :“啊呀 ! 你们 两位 一 吹 一 唱 。 方 先生 呢 ,我 不大 知道 ,不过 你们 留学 的 人 ,随身 本领 就是 用不完 的 财产 。 赵先生 的 家世 、前途 ,我们 全 有 数目 ,只怕 人家 小姐 攀不上 ——瞧 我 这 媒婆 劲儿 足 不足 ? ”大家 和 着 她 笑 了 。 辛楣 道 :“ 有人 看 得 中 我 , 我 早 结婚 了 。 ”汪太太 道 :“只怕 是 你 的 眼睛 高 ,挑来挑去 ,没有 一个 中意 的 。 你们 新 回国 的 单身 留学生 ,像 新 出炉 的 烧饼 ,有 小姐 的 人家 抢 都 抢不匀 呢 。 吓 ! 我 看见 得 多了 ,愈是 有钱 的 年轻人 愈 不肯 结婚 。 他们 能够 独立 ,不 在乎 太太 的 陪嫁 、丈人 的 靠山 ,宁可 交 女朋友 ,花天酒地 的 胡闹 ,反正 他们 有钱 。 要 讲 没有 钱 结婚 ,娶 个 太太 比 滥 交 女朋友 经济 得 多 呢 。 你们 的 借口 ,理由 不 充分 。 ”两人 听 得 骇然 ,正要 回答 ,汪处厚 假装 出 正颜厉色 道 :“我 有 句 声明 。 我 娶 你 并不是 为了 经济 省钱 ,我 年轻 的 时候 ,是 有 句 的 规矩 人 ,从来 不 胡闹 ,你 这话 人家 误会 了 可 了不得 ! ”说 时 ,对 鸿渐 和 辛楣 顽皮 地 眨眼 。 汪太太 轻 藐 地 哼 一声 :“ 你 年轻 的 时候 ? 我 —— 我 就 不 相信 你 年轻 过 。 ”汪处厚 脸色 一红 。 鸿渐 忙 说 ,汪氏 夫妇 这样 美意 ,不敢 鼓 辜负 ,不过 愿意 知道 介绍 的 是 什么 人 。 汪太太 拍手 道 :“ 好 了 , 好 了 ! 方 先生 愿意 了 。 这 两位 小姐 是 谁 ,天机 还 不可 泄漏 。 处厚 ,不要 说 出来 ! ”汪先生 蒙太太 这样 密切 地 嘱咐 ,又 舒适 了 ,说 :“你们 明天 来了 ,自然 会 知道 。 别 看 得 太 严重 ,借此 大家 叙叙 。 假如 两位 毫无 意思 ,同吃 顿饭 有 会 么 关系 ,对方 总 不会 把 这个 作为 把柄 ,上 公堂 起诉 ,哈哈 ! 我 倒 有 句 忠言 奉劝 。 这 战争 看来 不是 一年 两年 的 事 ,要 好好 拖 下去 呢 。 等 和平 了 再 结婚 , 两位 自己 的 青春 都 嗟 跎 了 。 ‘莫遣 佳期 更 后期 ’,这话 很 有 道理 。 两位 结了婚 ,公私 全有 好处 。 我们 这 学校 大 有 前途 , 可是 一时 请 人 不 容易 , 像 两位 这样 的 人才 —— 娴 , 我 不是 常 和 你 讲 他们 两位 的 ? ——肯 来 屈就 ,学校 决不 放 你们 走 。 在 这儿 结婚 成家 ,就 安定 下来 ,走 不了 ,学校 借光 不少 。 我 兄弟 呢 ——这话 别 说 出去 ——下学期 也许 负责 文学院 。 教育系 要 从 文学院 分 出去 变成 师范学院 , 现在 教育 系主任 孔先生 当然 不能 当 文学 院长 了 。 兄弟 为 个人 打算 ,也 愿意 千方百计 扣信 你们 。 并且 家眷 也 在 学校 做事 ,夫妇 两个 人 有 两个 人 的 收入 ,生活 负担 并不 增加 ——”汪太太 截断 他 话 道 :“寒碜 死 了 ! 真是 你 方才 所说 ‘一点 浪漫 都 没有 ’,一五一十 打 什么 算盘 ! ”汪先生 道 :“瞧 你 那样 性急 ! ‘浪漫 ’马上 就 来 。 结婚 是 人生 最 美满 快乐 的 事 ,我 和 我 内人 都是 个 中人 ,假使 结婚 不 快乐 ,我们 应该 苦劝 两位 别 结婚 ,还 肯 做 媒 么 ? 我 和 她 ——”汪太太 皱眉 摇手 道 :“别 说 了 ,肉麻 ! ”她 记起 去年 在 成都 逛 寺院 ,碰见 个 和尚 讲 轮回 ,丈夫 偷偷 对 自己 说 :“我 死了 ,赶快 就 投 人身 ,来得及 第二次 娶 你 ,”忽然 心上 一阵 厌恨 。 鸿渐 和 辛楣 尽义务 地 恭维 说 ,像 他们 这对 夫妇 是 千中 拣 一 的 。 在 回校 的 路上 ,两人 把 汪太太 讨论 个 仔细 。 都 觉得 她 是 个 人物 。 但是 为什么 嫁 个 比 她 长 二十岁 的 丈夫 ? 两人 武断 她 娘家 穷 ,企羡 汪处厚 是 个 地方官 。 她 的 画 也 过得去 不过 上面 题 的 字 像 老 汪 写 的 。 鸿渐 假 充 内行 道 :“写字 不能 描 的 ,不比 画画 可 以 涂改 。 许多 女人 会 描 几笔 写意 山水 ,可是 写字 要 她们 的 命 。 汪太太 的 字 怕 要 出丑 。 ”鸿渐 到 自己 卧室 门口 ,正 掏 钥匙 开锁 。 辛楣 忽然 吞吞吐吐 说 :“ 你 注意 到 么 — — 汪太太 的 神情 里 有 一点点 像 —— 像 苏文 纨 ,” 未 说完 , 三脚两步 上楼去 了 。 鸿渐 惊异 地 目送 着 他 。 客人 去 后 ,汪先生 跟 太太 回 卧室 ,问 :“我 今天 总 没有 说 错话 罢 ? ”这是 照例 的 问句 ,每次 应酬 之后 ,爱 挑眼 的 汪太太 总 要 矫正 丈夫 的 。 汪太太 道 :“没有 罢 ,我 也 没 心思 来 记 ——可是 文学 院长 的 事 ,你 何必 千诉 他们 ! 你 老 喜欢 吹 在 前面 。 ”汪处厚 这时候 确 有些 后悔 ,可是 嘴硬 道 :“那 无所谓 的 ,让 他们 知道 他们的 饭碗 一半 在 我 手里 。 你 今天 为什么 扫 我 的 面子 ——”汪处厚 想起 了 ,气直 冒上来 ——“就是 年轻 不 年轻 那些 话 ,”他 加 这句 解释 ,因为 太太 的 表情 是 诧异 。 汪太太 正 对着 梳妆台 的 圆 镜子 ,批判 地 审视 自己 的 容貌 ,说 :“哦 ,原来如此 。 你 瞧瞧 镜子 里 你 的 脸 ,人 都 吃得下 似的 ,多 可怕 ! 我 不要 看见 你 ! ”汪太太 并不 推开 丫 在 身后 的 丈夫 ,只 从 粉 盒子 里 取出 绒粉 拍 ,在 镜子 里 汪先生 铁青 的 脸上 ,扑扑 两下 ,使 他 面目 模糊 。 刘东方 这 几天 上 了 心事 。 父亲 母亲 都 死 了 , 妹妹 的 终身 是 哥哥 的 责任 。 去年 在 昆明 ,有人 好意 替 她 介绍 ,不过 毫无 结果 。 当然 家里 有 了 她 ,刘太太 多个 帮手 ,譬如 两个 孩子 身上 的 绒线 衣服 全是 她 结 的 ,大女儿 还 跟着 她 睡 。 可是 这样 一年 一年 蹉跎 下去 ,哥哥 嫂嫂 深怕 她 嫁 不掉 ,一辈子 的 累赘 。 她 前年 逃难 到 内地 ,该 进 大学 四年级 ,四年级 生 不许 转学 ,嫂嫂 又 要 生 孩子 ,一时 雇 不到 用人 ,家里 乱 得 很 ,哥哥 没 心思 替 她 想 办法 。 一 耽误 下来 ,她 大家 没 毕业 。 为了 这 事 , 刘东方 心里 很 抱歉 , 只好 解嘲 说 , 大家 毕业 的 女人 不知 多少 , 有 几个 真 能够 自立 谋生 的 。 刘 太太 怪 丈夫 当初 为什么 教 妹妹 进 女子 大学 ,假如 进 了 男女 同学 的 学校 ,婚事 早 解决 了 。 刘东方 逼得 急 了 ,说 :“范 小姐 是 男女 同学 的 学校 毕业 的 ,为什么 也 没有 嫁掉 ? ”刘 太太 说 :“你 又 来 了 ,她 比 范 小姐 总 好 得 多 ——”肯 这样 说 姑娘 的 ,还 不失为 好 嫂嫂 。 刘东方 叹气 道 :“这 也许 命里注定 的 。 我 母亲 常说 , 妹妹 生 下来 的 时候 , 脸 朝下 , 背 朝上 , 是 要 死 在 娘家 的 。 妹妹 小 的时候 ,我们 常 跟 她 开玩笑 。 现在 看来 ,她 真 要 做 老处女 了 。 ”刘 太太 忙 说 :“做 老处女 怎么 可以 ? 真是 年纪 大 了 ,嫁给 人 做 填房 也好 ,像 汪太太 那样 不是 很 好 么 ? ”言下 大有 以 人力 挽回 天命 之 意 。 去 年 刘东方 替 方鸿渐 排难解纷 ,忽然 想 这个 人 做 妹夫 倒 不坏 :他 是 自己 保全 的 人 ,应当 感恩 识 抬举 ,跟 自己 结 这 一门 亲事 ,他的 地位 也 可以 巩固 了 ;这样 好 机会 要 错过 ,除非 这 人 是 个 标准 傻瓜 。 刘 太太 也 称赞 丈夫 心思 敏捷 ,只 担心 方鸿渐 本领 太 糟 ,要 大舅子 替 他 捧 牢 饭碗 。 后来 她 听 丈夫 说 这 人 还 伶俐 , 他 便 放 了 心 , 早 计划 将来 结婚 以后 , 新 夫妇 就 住 在 自己 的 房子 里 , 反正 有 一间 空着 , 可是 得 正式 立张 租契 , 否则 门户 不 分 , 方 家养 了 孩子 要 把 刘家 孩子 的 运气 和 聪明 抢掉 的 。 到 汪太太 答应 做媒 ,夫妇俩 欢喜 得 向 刘小姐 流露 消息 ,满以为 她 会 羞怯 地 高兴 。 谁 知道 她 只 飞 红了脸 ,一言不发 。 刘 太太 嘴快 ,说 :“这个 姓 方 的 你 见过 没有 ? 你 哥哥 说 比 昆明 ——”她 丈夫 急得 在 饭桌 下 狠命 踢 她 的 腿 。 刘小姐 说话 了 ,说 得 非常 之多 。 先 说 :她 不 原意 嫁 ,谁 教 汪太太 做 媒 的 ? 再说 :女人 就 那么 贱 ! 什么 “做媒 ”、“介绍 ”,多 好听 ! 还 不是 市场 卖鸡 卖 鸭 似的 ,打扮 了 让 男人 去 挑 ? 不 中 他们 的 意 ,一顿饭 之后 ,下文 都 没有 ,真 丢人 ! 还 说 :她 也 没有 白 吃 了 哥嫂 的 ,她 在 家里 做 的 事 ,抵得 一个 用人 ,为什么 要 撵 她 出去 ? 愈 说 愈 气 , 连 大家 没 毕业 的 事 都 牵出来 了 。 事后 ,刘先生 怪 太太 不该 提起 昆明 做媒 的 事 ,触动 她 一肚子 的 怨气 。 刘 太太 气冲冲 道 :“你们 刘家 人 的 死 脾气 ! 谁 娶 了 她 ,也 是 倒霉 ! ”明天 一早 ,跟 刘小姐 同睡 的 大 女孩子 来 报告 父母 ,说 姑母 哭 了 半个 晚上 。 那天 刘小姐 没 吃 早饭 和 午饭 ,一个人 在 屋后 的 河边 走来走去 。 刘氏 夫妇 吓坏 了 ,以为 她 临清 流 而 萌 短见 ,即使 不致 送命 ,闹 得 全校 知道 ,总 不 大好 ,忙 差大 女孩子 跟着 她 。 幸亏 她 晚饭 回来 吃 的 ,并且 吃 了 两碗 。 这 事 从此 不 提起 。 汪家 帖子 来 了 ,她 接着 不作声 。 哥嫂 俩 也 不敢 探 她 口气 ;私下 商量 ,到 吃饭 的 那天 早晨 ,还 不见 动静 ,就 去 求 汪太太 来 劝驾 。 那天 早晨 ,刘小姐 叫 老妈子 准备 炭 熨斗 ,说 要 熨 衣服 。 哥嫂 俩 相视 偷笑 。

Learn languages from TV shows, movies, news, articles and more! Try LingQ for FR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