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2)
嘎斯迈 说 : 等 我 炼出 獭 油 , 你们 几个 都 上 我 这儿 来 喝茶 吃 獭 油 果子 。
陈阵 说 : 那 太好了 。 今年 我 也 得 多存 一些 獭 子油 , 不能 老到 你 这儿 大吃大喝 。
嘎斯迈 笑 道 : 自打 你养 狼 以后 , 都 快 把 我 给 忘 了 。 这 几个 月 , 你 上 我家 喝 过 几回 茶 啊 ?
陈阵 说 : 你 是 组长 , 我养 狼 给 你 添 了 那么 多 麻烦 , 我 是 吓 得 不敢 见 你 了 。
嘎斯迈 说 : 要不是 我护 着 你 , 你 那条 小狼 早就 让 别组 的 马倌 给 打死 了 。
陈阵 问 : 你 是 怎么 跟 他们 说 的 ?
嘎斯迈 笑 道 : 我 说 , 汉人 都 恨 狼 , 还 吃 狼 , 只有 陈阵 杨克 喜欢 狼 。 那条 小狼 就 像是 他们 俩 抱养 来 的 孩子 呐 。 等 他俩 把 狼 的 事情 闹 明白 了 , 就 跟 我们 蒙古人 一个样 啦 。
陈阵 满心 感激 , 连连 道谢 。
嘎斯迈 朗声 大笑 : 怎么 谢 ? 那 就 给 我 做 一顿 “ 馆子 ” 吧 。 我 想 吃 你们 汉人 的 大中 …… 羊肉 宪兵 ( 大葱 羊肉 馅饼 )。 陈阵 听 得 直乐 。 嘎斯迈 给 陈阵 使 了 个 眼色 , 又 悄悄 指 了 指 一直 闷闷不乐 的 老人 说 : 你 阿爸 也 喜欢 吃 汉人 的 “ 宪兵 ”。
陈阵 终于 乐出 声来 , 立即 说 : 张继原 从 场部 买来 好多 大葱 , 还有 半捆 呢 。 今天 晚上 我 就 把 东西 拿 过来 给 你们 做 , 让 阿爸 、 额吉 和 你们 全家 吃个 痛快 。
老人 脸上 稍稍 有 了 些 笑容 , 说 : 羊肉 不用 拿 了 , 我 这儿 刚杀 了 羊 。 高 建中 做 的 馅饼 , 比旗里 馆子 做 的 还 好吃 。 叫 杨克 , 高 建中 一 起来 , 我们 喝酒 。
晚上 , 高 建中 教会 嘎斯迈 拌 馅 、 包馅 、 擀 饼 和 烙饼 , 大家 又 吃 又 喝 又 唱 。 老人 突然 放下 了 碗 , 问道 : 兵团 说 为了 减少 牧民 生病 , 减轻 牧民 放牧 的 辛苦 , 以后 要 让 牧民 定居 。 你们 看 定居 好不好 ? 你们 汉人 不是 喜欢 定 居住 房子 吗 ?
杨克说 : 我们 也 不 知道 几千年 的 游牧 生活 能 不能 改成 定居 放牧 。 我 看 好像 不成 。 草原 的 草皮 太薄 , 怕 踩 。 一个 营盘 , 人畜 顶多 踩 上 一两个 月 就 得 搬 地方 。 要是 定居 下来 , 周围 的 几
里 地 , 用 不了 一年 , 都 得 踩 成 沙地 , 将来 定居点 再 连 成片 , 不 就 成大 沙漠 了 吗 ? 再说 , 定居 到底 往 哪儿 选 地方 呢 ? 也 不好办 。
老人 点点头 说 : 在 蒙古草原 搞 定居 真是 瞎胡闹 。 农区 来 的 人 不 明白 草原 , 自个儿 喜欢 定居 , 就 非得 让 别人 也 定居 。 谁 不 知道 定居 舒服 啊 , 可是 在 蒙古草原 , 牧民 世世代代 都 不 定居 , 这是 腾格里 定下 的 规矩 。 就 先 说 草场 吧 , 四季 草场 各有 各 的 用处 。 春季 接羔 草场 的 草 好 , 可是 草矮 , 要是 一家人 定居 在 那儿 , 冬天 下 大雪 把 矮草 全盖 没 了 , 牲畜 还 能活 吗 ? 冬季 草场 靠 的 就是 草长 得 高 , 不怕 大雪 盖住 , 要是 一家人 定 在 那里 , 春 夏秋 三季 都 在 那儿 吃 草 , 那到 冬天 , 草 还 能 有 那么 高 吗 ? 夏季 草场 非得 靠 水近 , 要 不 牲畜 都 得 渴死 。 可是 靠 水近 的 地方 都 在 山 里面 , 定 在 那儿 , 一到 冬天 冷得 能 把 牲畜 冻死 。 秋季 草场 靠 的 是 草籽 多 , 要是 一家人 的 牲畜 定 在 那里 , 啃上 一春一夏 , 到 秋天 还 能 打出 草籽 吗 ? 每季 草场 , 都 有 几个 坏处 , 只有 一个 好处 。 游牧 游牧 , 就是 为了 躲开 每季 草场 的 坏处 , 只 挑 那 一个 好处 。 要是 定 在 一个 地方 , 几个 坏处 一 上来 , 连 那 一个 好处 都 没 了 , 还 怎么 放牧 ?
陈阵 、 杨克 、 高 建中 都 点头 表示 赞同 。 陈阵 觉得 定居 只有 一个 好处 , 就是 利于 养狼 , 但是 他 没敢 说 出来 。
老人 喝 了 不少 酒 , 还 吃 了 四张 大葱 羊肉 馅饼 , 但是 他 的 心情 似乎 变得 更糟 。
第二天 早晨 , 陈阵 和 杨克 调换 了 班 , 跟 毕利格 老人 进山 套獭子 。 老人 的 马鞍 后面 拴着 一个 麻袋 , 里面 装着 几十副 套子 。 獭 套 结构 很 简单 , 一根 半尺 多长 的 木 楔子 , 上面 拴着 一根 用 八根 细铁丝 拧成 的 铁 丝绳 , 再用 铁 丝绳 做 一个 绞索 套 。 下套 时 , 把 木 楔子 钉 在 旱獭 的 洞 旁边 , 把 套 放在 獭 洞 的 洞口 。 但是 套索 不能 贴 地 , 必须 离地 二指 , 这样 旱獭 出洞 的 时候 才 可能 被套 住 脖子 或 后 胯 。 陈阵套 过 旱獭 , 但是 收获 甚少 , 而且 尽 是 些小 獭 子 。 他 这次 也 想 跟 老人 学 点 绝活 。
两匹马 向 东北方向 急行 。 秋草 已经 黄了 半截 , 但 下 半截 还有 一尺 多高 的 草 茎 草叶 是 绿 的 。 旱獭 此时 频繁 出窝 , 抓紧时间 争取 再 上 最后 一层 膘 。 它们 要 冬眠 七个 月 , 没有 足够 的 脂肪 是 活 不到 来 年 开春 的 。 所以 此时 也 是 旱獭 最肥 的 时候 。 陈阵 问 : 我 上 回用 的 套子 就 是从 您 那儿 借 的 , 可 为什么 总是 套 不住 大獭子 ?
老人 嘿嘿 一笑 说 : 我 还 没有 告诉 你 下套 的 窍门 呢 。 额仑 草原 猎人 的 技术 是 不肯 传给 外乡人 的 , 就 怕 他们 把 野物 打尽 。 孩子 啊 , 你 阿爸 老 了 , 就 把 下套 的 窍门 传给 你 吧 。 外来户 下 的 套 都 是 死 套 , 大獭子 贼 精 , 它会 缩紧 身子 从 套子 里 钻出来 。 我下 的 套子 是 有 弹性 的 , 只要 轻轻 一碰 , 套子 就 收紧 , 不是 勒住 脖子 就 勒住 后 胯 , 再也 跑不掉 啦 。 下套 的 时候 , 要 先 把 套圈 勒 小 一点 , 再 张大 , 一 松手 , 套子 不 就 弹回去 了 吗 ?
陈阵 问 : 那 怎么 固定 呢 ?
老人 说 : 在 铁丝 上 弯 一个 小小的 鼓包 , 再 把 套头 拉 到 鼓包 后面 轻轻 扣住 , 轻 了 不行 , 风一吹 , 套子 收 了 , 就 白 瞎 了 ; 重 了 也 不行 , 套子 收 不住 , 也 套 不住 獭 子 。 非得 不松 不紧 , 活套 才能 固定 。 旱獭 钻 了 一半 , 总 要 碰到 铁丝 , 一 碰上 , 套子 就 刷 地 脱扣 勒紧 了 , 用 这个 法子 , 下 十套 能 套住 六七只 大獭子 。
陈阵 一 拍 脑门 说 : 绝 了 ! 太绝 了 ! 怪不得 我下 的 套 , 套 不住 獭 子 , 原来 , 我 的 套 是 死 的 , 獭 子 可以 随便 进出 。
老人 说 : 呆 会儿 , 我 做 给 你 看看 , 不 容易 做好 , 还要 看洞 的 大小 , 獭 子 爪印 的 大小 。 做 的 时候 还有 更 要紧 的 窍门 , 我 一边 做 一边 教 你 , 做好 了 , 你 一 看 就 明白 。 不过 , 这些 窍门 你 自个儿 知道 就行了 , 不要 再 告诉 外人 。
陈阵 说 : 我 保证 。
老人 又 说 ; 孩子 啊 , 你 还 得 记住 一条 , 打獭子 只能 打 大公 獭 和 没 崽 的 母獭子 , 假如 套住 了 带 崽 的 母獭 和 小獭子 , 都 得 放掉 。 我们 蒙古人 打 了 几百年 旱獭 , 到 这会儿 还有 獭 肉 吃 , 有獭 皮子 卖 , 有獭 油用 , 就是 因为 草原 蒙古人 , 个个 都 不敢 坏 了 祖宗 的 规矩 。 旱獭 子毁 草原 , 可 也 给 蒙古人 那么 多 的 好处 。 从前 , 草原 上 的 穷 牧民 也 是 靠 打獭子 过冬 , 旱獭 救 了 多少 蒙古 穷人 , 你们 汉人 哪 知道 啊 。
两匹马 在 茂密 的 秋草 中 急行 。 马蹄 踢起 许多 粉色 、 橘色 、 白色 和 蓝色 的 飞蛾 , 还有 绿色 、 黄色 和 杂色 的 蚱 蚂 和 秋虫 。 三四只 紫燕 环绕着 他俩 , 飞舞 尖唱 , 时而 掠过 马腰 , 时而 钻上 天空 , 享受 着 人马 赐给 它们 的 飞虫 盛宴 。 两匹马 急行 了 几十里 , 这些 燕子 也 伴飞 了 几十里 , 当 吃饱 的 燕子 飞走 , 又会有 新 的 燕子 加入 这伴 歌绕 舞 的 行列 。
毕利格 老人 用马棒 指 了 指 前面 的 几个 大 山包 说 : 这 就是 额仑 草原 的 大獭 山 , 这里 的 獭 子 多 , 个头 大 , 油 膘 厚 , 皮毛 也好 , 是 咱们 大队 的 宝山 呐 。 南面 和 北面 还有 两片 小獭 山 , 獭 子 也 不少 。 过 几天 各家 都 要 来 这儿 了 , 今年 的 獭 子 容易 打 。
陈阵 问 : 为什么 ?
老人 目光 黯淡 , 发出 一声 长叹 : 狼少 了 , 獭 子 就 容易 上套 了 。 秋天 的 狼 是 靠 吃 肥獭子 上膘 的 , 狼 没 膘 也 过 不了 冬 。 狼 打獭子 也 专打 大 的 不 打 小 的 , 所以 狼 也 年 年 有 獭 子 吃 。 在 草原 , 只有 蒙古 牧民 和 蒙古 狼 明白 腾格里 定下 的 草原 规矩 。
两人 渐渐 接近 大獭 山 。 突然 , 两人 发现 那里 的 山洼 处扎 了 两顶 帆布 帐篷 , 帐外 炊烟 升起 , 还有 一挂 大车 和 木桶 水车 , 一副 临时 工棚 的 景象 。
糟 了 ! 他们 又 抢先 了 一步 。 毕利格 老人 脸色 陡变 , 气得 两眼 冒火 , 朝 帐篷 冲 去 。
两匹马 还 没有 跑 近 帐篷 , 就 闻到 香喷喷 的 獭 肉 和 獭 油 的 气味 。 两人 在 帐篷 前 急忙 下马 , 看到 帐 外地 灶 上 有 一口 巨锅 , 大半 锅 棕色 旱獭 油 , 正 咕嘟 咕嘟 冒 着 油泡 ; 几只 熬 干 了 油 膘 , 只 剩下 肉身 的 大獭子 在 锅里 翻滚 , 獭 肉 已炸得 焦黄 酥脆 。 一个 年轻 民工 刚刚 捞出 一只 炸透 的 獭 子 , 又 准备 再往 锅里 下 一只 剥 了 皮 、 净 了 膛 , 满身 肥 膘 的 獭 子 。 老王 头 和 一个 民工 坐在 一只 破 木箱 旁 , 破 木箱 上放 着 一碗 黄酱 , 一碟 椒盐 和 一盘 生葱 。 两人 一边 对 着 酒瓶 嘴 喝酒 , 一边 大嚼 着 油炸 獭 子 , 快活 之极 。
大锅 旁边 一个 大号 铁皮 洗衣盆 里 , 盛满 着 剥 了 皮 的 獭 子 , 其中 大部分 是 仅 有尺 把 长 的 小獭子 。 草地上 , 放着 几块 大 门板 和 十几张 饭桌 大小 的 柳条编 , 上面 铺满 了 大大小小 的 獭皮 , 足有 一两百 张 。 陈阵 跟 老人 走进 帐篷 , 帐篷 地下 摞 着 几摞 半人 多 高 已经 晒干 的 獭皮 , 大约 也 有 一百多张 。 帐篷 中央 放着 一个一米 多高 的 汽油 筒 , 筒 里 已 装半筒 獭 子油 , 地上 还 散放 着 一些 小号 的 油壶 油桶 。
老人 又 冲出 帐篷 外 , 走 到 铁皮 盆前 , 用马棒 拨 拉开 表面 的 几只 小獭子 , 发现 底下 还有 几只 油 膘 很薄 的 母獭子 。
老人 气得用 马棒 猛 敲 铁皮 盆 , 对 老王 大吼 : 谁 让 你们 把 母獭子 和 小獭子 都 打 了 ? 这是 大队 的 财产 , 这是 额仑 世世代代 的 牧民 , 费老 了 劲 才 留下来 的 獭 子 , 你们 胆子 也 太大 了 , 不 经过 大队 的 同意 就 敢 杀掉 这么 多 的 獭 子 !
老王 头 醉醺醺 地 继续 喝酒 吃 肉 , 不紧不慢 地说 : 我 哪敢 在 您老 的 地盘 上 打獭子 啊 , 可 这 还是 您老 的 地盘 吗 ? 连 你们 大队 都 归 了 兵团 了 。 告诉您 吧 , 是 团部 派 我们 来 打 的 。 孙 参谋长 说 啦 , 旱獭 毁 草场 , 旱獭 还是 狼群 过冬 前 的 主食 , 灭 了 旱獭 , 狼群 不 就 过 不了 冬 了 吗 ? 团部 下令 , 灭 狼 大会战 必须 把 旱獭 一块 堆 消灭 。 师部 医院 的 大夫 说 , 旱獭 会传 鼠疫 , 这会儿 那么 多 的 人进 了 这块 地界 , 要是 得 了 传染病 你 负责 啊 ?
毕利格 老人 憋 了 半天 又 吼道 : 就是 团部 下令 也 不成 ! 你们 把 獭 子 打光 了 , 牧民 拿 什么 来 做 皮活 ? 要是 笼头 缰绳 断 了 , 马惊 了 , 人伤 了 , 谁 负责 ? 你们 是 破坏 生产 !
老王 头 喷 了 一口 酒气 说 : 上头 让 我们 打 的 , 自然 有人 负责 呗 , 您老 有 本事 就 去 找 上头 去 说 啊 , 冲 我们 干 力气活 的 人 嚷嚷 有 啥 用 ? 。 老王 头 又 瞧 了 一眼 老人 马鞍 上 的 麻袋 说 : 您老 不 也 是 来 打獭子 的 吗 ? 许 你 打 , 为啥 就 不许 我 打 ? 野物 也 不是 你们 家养 的 , 谁 打着 就 归谁 。
老人 气得 胡须 乱 颤 , 说 : 你 等 着 , 我 一会儿 就 回去 叫 马倌 来 , 这些 皮子 和 油 , 都 得 给 我 送到 大队 去 !
老王 说 : 这些 獭 肉 獭 油 , 都 是 团部 食堂 定 的 , 明儿 就 得 给 他们 送 去 。 你 要是 叫 人来 抢 , 尽管 抢 , 到时候 可 有人 跟 你 算账 ! 这些 皮子 也 早就 有 大官 定好 了 , 连包 主任 都 得 亲自 给 他 送货去 。
老人 垂着手 , 被 噎 得 半天 说不出 话 来 。
陈阵 冷冷地 说道 : 你们 本事 真 不小 啊 , 一气 打 了 这么 多 旱獭 ! 大獭 小獭 连窝端 , 看 你们 明年 还 打 什么 !
老王 头 说 : 你们 不是 管 我们 叫 盲流 吗 , 盲流 盲流 ,“ 盲目 流动 ”, 还管 什么 明年 , 哪儿 有 吃 的 就 往 那儿 流 , 过 一年 就算 一年 呗 。 你们 替獭子 操心 , 可 谁 替 盲流 操心 了 ?
陈阵 知道 , 同 这些 痞子 盲流 根本 无理 可 讲 。 他 只 想 知道 他们 是 用 什么 绝招 打 了 这么 多 的 旱獭 , 难道 他们 也 会 下 有 弹性 的 活套 ? 陈阵 转 了 口气 问 : 你们 用 的 什么 法子 ? 打 了 这么 多 的 獭 子 ?
老王 头 得意 地说 : 想 跟 咱学 一手 ? 晚 啦 ! 这片 獭 山 剩 不下 几 窝洞 了 。 大前天 , 我们 就 往 送 师部 送 了 一大 车獭子 肉 和 油 呢 …… 想 知道 咋 打 的 啊 ? 上山 去 见识 见识 吧 , 再晚 了 就 见不着 啦 。
陈阵 扶 老人 上 了 马 , 两人 直奔 山头 。